是夜，天色早已暗沉，连绵的细雨冲刺了最后一阵，也终于停了下来，只有屋檐上滴答的雨珠落地声，倒愈发显得这夜晚的静谧了，冷光阁小店内，点着三根白烛，照亮了整个屋子，显得有些温馨，可外面的人若是路过，恐怕不敢多看一眼。
此刻那老婆婆已经不见，躺在藤椅上的男人，也不是徐执明，而是那失去一条手臂的张阳，他的脸色依旧有些发白，但呼吸倒是有力了许多，如今正处于熟睡的状态，恢复着体力。
饶是强壮如公牛般的男人，在自断一臂，失血过多的情况下，都不会比眼前这人好到哪里去，只是，睡在这寿货店里，恐怕不很特别妥当……
徐执明没的藤椅坐了，只好站在柜台旁，时而翻翻账本，时而擦擦古董文玩，将柜架上的紫檀木盒子拿起又放下，在堂中踱着。
每当到了晚上，就是他最无聊的时候，好在有雨珠作伴，听听那声音，心中倒也安静许多。
只是那睡得如同死猪一般的男人，怎的还不醒？真要占了他的藤椅一觉睡到大天亮？若真是这样，他不介意现在就一脚踢翻他。
“不管了，你睡这，那我躺哪？”徐执明轻哼一声，从柜架上翻出一个紫檀盒子，取出之前没用完的半截白烛，再抠出一小截，搓成一个白色蜡丸，塞进了张阳的嘴巴里，嘴里嘀咕道，“便宜你了。”
他这白烛可通千变万化，包治百病、延年益寿那都是小事情，这一小颗蜡丸，足以让张阳恢复元气了。
当然，这玩意儿还有提神效果……
白色蜡丸在张阳的嘴巴里融化，冒出丝丝白气，一会儿工夫便融化完了，而此时，这壮年男人也悠悠醒来。
“睡够了吗？”徐执明和颜悦色的道，挤出一丝微笑，看的张阳有些懵。
“够……够了。”张阳还有些晕晕乎乎的，顺着徐执明的话答道。
徐执明二话不说抬腿就是一脚，将张阳侧踢在地，施施然的坐在藤椅上，缓缓躺了下去，吩咐道,“去，给我泡碗茶来。”
张阳侧着身体躺在地上，龇了龇牙，想爬起来却再一次倒下，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在青石砖上坐了起来，他还没有适应这失去一臂后的变化，好在并无痛感，他坐了一会儿，便站了起来，这回，就自然多了。
“茶叶在柜台后面的架子上，二层靠左边的格子里，热水被我喝完了，你自己拣个煤饼烧水，风炉在杂物间里。”徐执明惬意的闭上了眼睛，随口吩咐道。
“是，先生。”张阳点点头，活动了一下右手，便绕过藤椅去取茶叶，随后又进了杂物间，单手提出风炉来，摆到了小店门槛旁，放了两块煤饼进去，点上火，那水便烧了起来，他单手提了一把蒲扇，轻轻的扇着风炉的下口，保持炉火的旺盛，一面又摆好瓷碗，抓一小撮茶叶放了进去，等待着水烧开。
徐执明微微点了点头，调整姿势躺好，不再睁眼，小憩了起来。
半响，一阵清香传到了徐执明的鼻下，将他唤醒，一睁眼，只见一碗热腾腾的茶水放在他的桌前，张阳却是提着水壶，将热水倒入保温瓶中，这一来二去的，虽都是些小活计，但单手做了这么久，也有些累了，额头上也显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给自己也倒一碗吧，辛苦。”徐执明抿了抿茶碗，眉头微微一皱，却也不点破，轻轻的摇了摇头，道，“现在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是。”张阳转身也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却不似徐执明一般喜抿，他要等茶水凉了一饮而尽，此刻拍拍肩上的灰尘，沉闷的道：“来时母亲叮嘱我，若是先生出手搭救，便一切听从先生吩咐，我没什么想法，如今手断，那念也断了，只想赚些稳定工钱，赡养老母亲。”
张阳神色黯淡，单手摩擦着保温瓶，对于未来，他并没有什么想法，现在只知道，不赌，就是赢。
“本想对你严惩，再看你表现，可你自断一臂，也算是受了这一刑罚，我便不再罚你了，只要你通过了我的考验，我便帮你解决那些琐事。”徐执明淡然道，声音虽轻，但自有一股压迫威势，让人不得不信服他说的每一句话。
张阳闻言，眼中闪过一道神采，道：“能帮我母亲把那房子赎回来吗？她现在一个人住在亲戚家，我想……”
“都是小事罢了，你若真的还堪用，自然无需多虑。”徐执明手指轻轻敲击着老藤，问道，“你知道披香殿吗？”
“那是什么？听起来有点耳熟，不过……想不起来了。”张阳疑惑的回应道，一屁股坐在了青石砖上，背靠柜架，面朝徐执明。
“西游记第八十七回云‘凤仙郡冒天止雨，孙大圣劝施善霖’，那凤仙郡郡守便是冒犯上苍，设那披香殿，要鸡吃完了米，狗舔完了面，小火烧断那金锁，才肯下雨。”徐执明眼睛微眯，似笑非笑的道，“这样吧，你会下面吗？”
“会的。”张阳点点头，之前输光了家财，连出去吃个饭都是囊中羞涩，他只好拿着仅剩的几个钱买了些米面，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学会了煮面烧菜，回想那段日子，人生才真是晦暗无比。
现如今虽没了一条手臂，心中却轻松了许多，没了那些负担，他好像可以直面接下来的人生了？
“如此便好，你既会煮面，便去我那厨房里烧，食材不多，青菜面粉倒还是有的，你就煮个青菜面给我吧。”徐执明笑言，喉结微微一动，道，“我已多年没吃人间五谷了，今日正好开开胃。”
“啊？只有面粉的话，那这面条恐怕要……”张阳有些为难，若有现成的面条自然是容易，可那面粉制成面条却需要一番工夫和手艺了，对于这点，他没有什么信心。
“无妨，你去做便是，无论怎样，我都会吃的。”徐执明摆摆手道，此时不再管张阳如何，翻身睡去，这躺椅，便是他的床了。
张明留在原地傻眼，他一个独臂人，怎么和面？就算活了出来，恐怕也生硬的很，怎么吃？
可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他也只好认命似的摇摇头，走向那比杂物间稍大的厨房，鼓捣了起来。
这一夜，一人酣睡。
而另一人，煮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