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姥姥我……我……实在是后悔收了你！”杞桑扶着膝，弓着腰，指着前头蹦蹦跳跳的小傒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早知道你……你是个小赔钱货，会拖死我四匹马，一辆车，姥姥我……就不收你了。山高路远，这是要累死我这把老骨头啊。
“娘亲，你累了？傒儿背你。”小家伙跑回来，撅起小屁股就做背人状。
杞桑低瞥一眼木墩子似的矮人儿，捋一把他的羊角辫，嗔道：“还算孝顺，饶了你。”
小傒囊重若千钧，带着这小子出逃，不消半日，一辆马车已被拖得支离破碎，再一日，两匹马一命呜呼。可灌灌和启明，任凭她叫破嗓子，都不见踪影。嗤——不靠谱的狐朋狗友！
“娘亲，芸姐姐说要找玉和石头，我们现在是去找石头吗？”
杞桑瞥一眼小家伙亮闪闪的眸子，摇头：“逃命要紧，反正苻生都瞎了十几二十年啦，不差这十天半个月。过了中秋，等姥姥我活过来再说。”
“中秋？是娘亲的生辰么？芸姐姐说傒儿该给娘亲煮长寿面。”小家伙兴高采烈地嘀嘀咕咕。
杞桑却是长叹一气：“指不定是生辰还是忌日呢。”她挠挠小家伙的脑袋：“记得，中秋那夜寸步都不得离开娘亲，懂吗？”
“嗯。”
中秋月圆之夜是十四载阳寿殆尽之时。倘若龙胆血盟稍有差池，自己便将命丧黄泉。若能赶回青丘，有丹姑姑在，即便血盟没有奏效，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此去青丘，何止千里？距中秋不过三日，杞桑瞅着漫漫前路，直犯愁。带着小傒这块秤砣——步行，回青丘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了。躲进深山老林？那要死不还是得死吗？灌灌和启明呢？说好的，中秋寸步不离替我送终的呢！
神游之际，呜地一声鹰唳划破长空，嗖地一阵凉风，早秋天竟凛凛刺骨！
“娘亲——”稚嫩的哭声撕心裂肺。
杞桑扭头，只见小家伙被一只似雕非雕，似鹰非鹰的硕鸟叼上了半空，嫩胳膊嫩腿儿正扑扑地挣扎着。
“小傒！”杞桑跳起，去够他的脚丫子。够不着。饶是小家伙重的很，那硕鸟却力大如牛，扑扇着巨翅硬生生没掉下来。
传说中，吃人的罗罗鸟！
杞桑吓得吞了口唾沫。“小傒！别怕，它咬不动你！”她说完，猛地一个寒颤，小家伙虽然是石头精灵却也有血有肉，当真啃不动吗？她想都不敢想。不容她反应，罗罗鸟已扑着巨翅，掠过山谷，一路朝长天飞去。
小傒还在声嘶力竭地喊娘亲。
“喂，别跑！”杞桑捂着心口，一路疾追。“小傒，别怕，小石头，别……怕……”她边追边喘，整个人噗通一声虚脱地扑倒在了巨石上……
“小傒，你在哪？”裙襟被深山荆棘划作褴褛，杞桑拖着沉沉的步子，穿梭在愈来愈暗的老林中，声音都哑作了蚊子嗡嗡，“小傒……”
罗罗鸟，日飞何止千里，上哪找石头儿子啊？杞桑算头一遭领略了这世间所谓的骨肉亲情。母子连心，那心是龙胆，她与小石头是心脉相通的。不，不，她摇头，我哪来的心脉？我的心都是空的！
“小傒！”她又喊，回音荡在深林幽谷里，久久回旋，很有几分瘆人。天暗了，密林缝隙只透着零星一丁点昏暗幽光。得赶紧走出深林再说。她加紧了步伐，可忽的，脚踝被缠住。她低瞥，只见一根细细的绿藤缠上了脚踝。
不好！她一个哆嗦，仰头瞟去，只见一颗似柏非柏的大树，足足二三十尺高，长枝蔓藤，垂帖地面，像极了一扇瀑布。
传说中的奠柏？食人蚀骨至无形的奠柏？难不成阳寿真乃天定，不管血盟奏效与否，中秋自己都在劫难逃？
她嗖地从袖口掏出护身匕首，咔地斩了下去。
嗖地，藤蔓缩弹起，似受了剧痛一般蜷缩痉挛。
杞桑转身拔腿便逃，一手拿着匕首乱舞，一手死死捂着脖颈。此树更胜万条巨蟒，蔓藤似蛇舌，瞬间就能把人卷入，死死绞缠直至气绝。这还不是最凶险！树的藤蔓能分泌浓浆，腐肉蚀骨，不消几刻就能杀人无形！
“嗯——死开！”杞桑大叫，可双足已被缠死。她低头，不过一眨眼，藤蔓溯着小腿一路往上攀沿，双腿已被死死捆住，裂骨之痛瞬时叫她汗流浃背。
“嗯——”她闷哼，手腕也被缠住，一瞬，藤蔓竟层层包裹住匕首。咔——一道银光一闪，匕首断作两截被抛至半空！
“灌——灌——”她哼，手虽然还在死死捂住脖颈，却还是被勒得面色绛紫，眼皮直颤。眼睑越来越沉，眼帘只剩得一线昏暗亮光，是藤蔓把自己团团捆住了，马上就要灭顶了。
嗯——她挣扎，却动弹不得半分。巫女，天下可曾有我这般悲情的巫女？心尖有洞，心脉全无，莫说绝世巫术，便是最平常吐纳气息的练家子功夫都练不得！眼睁睁沦作鱼肉任人宰割，如今竟连一棵树都能置我死地！
呜——她不惧死，却只觉得死得如此不值当！
嗖——一道银光，宛若闪电，劈开眼帘藤蔓，唰——唰——数道银光交错，犹若流萤起舞，杞桑只觉霎时神清气爽，呼呼不住喘气，眸子却一刻都没离过银光护体的飘逸白影。
仙人！不，是天神！
她睁圆了眸子，定定瞅着。直到捆缚周身的最后一根藤蔓被斩断，直到噗嗤屈膝跪在了碎作棉絮一般的“藤毯”上，她还是一眨不眨地瞅着。
那神，身高五尺有余，巍峨似峻岭，衣袂飘飘，绝尘一般荧光耀目。颀长五指，骨节分明，悠悠伸了过来，俯身那霎，一股淡淡幽香袭来，沁润心脾般清爽，像极了浩淼烟波里夹杂着幽幽荷香的水汽。
“没事了。”连声音都是脱尘的。
“啊？”杞桑盯着伸向自己的手，有些忐忑地伸手搭了上去。一股力道，不，是一股真气从指尖嗖地就冲上了天灵，她起身时，只觉得脚底都轻飘了。“你……你是神仙？”她懵懂又惊喜。
那神，微微一怔，旋即，眸光落在她的脸上，淡淡轻扫一眼，幽幽敛眸，微微颔首。
“真是神仙？”杞桑觉得嗓子眼都冒了烟，整个人都禁不住蹦跶起来。她拽着他的胳膊，左右打量他，兴奋地喃喃，“当真是神仙？哪路神仙？”
那神，不甚理会她，微微扭头，扬手招了招。
呜地一声鹰唳撕裂了夜幕。
“啊——”杞桑吓得条件反射般躲向了神仙哥哥身后。
“娘亲——”奶声奶气，小傒？
杞桑偏着脑袋瞥过去，只见小家伙像骑驴一般大咧咧地坐在罗罗鸟背上，冲自己挥舞着嫩胳膊。罗罗鸟温顺得像只小鸭子，脖子上还栓着一颗酒盏大小的夜明珠，熠熠亮着光。
“小傒！”杞桑奔过去。既是神，收服一只罗罗，不过是小菜一碟啊。
小家伙一个踉跄，跳下鸟背，扑进杞桑怀里：“娘亲。”
“没缺胳膊少腿吧？”杞桑搂着小家伙打量，逗趣他。
“咯咯——”小家伙笑，忽然，亮晶晶的眸子忽闪，冲着那神仙般的哥哥张嘴就是，“爹爹。”
杞桑差点被口唾沫给呛住。她清清嗓子，刚要教训小石头。却不料，小石头挣脱自己的怀抱，早投奔新认的爹爹去啦。
那神仙哥哥不过淡淡抚了抚小家伙的脑袋。
“娘亲，这是我新认的爹爹。”小傒偏着脑袋，神色好不傲娇，“爹爹是山神，这儿的山山水水都是爹爹的。”
“啊？”杞桑站起身，有些狐疑地望向神仙哥哥。
神仙哥哥却一个俯身，极其潇洒地捞起刚认的儿子，又是潇洒地一挥手。
只见一朵祥云瞬时聚拢，轻飘飘地浮了过来，云团光芒甚至盖过了夜明珠。
衣袂潇洒地飘起，杞桑就见那神仙哥哥已踏上了祥云。
嗯？这是梦游？
“怎么？想留下来跟奠柏作伴？”
当然不！杞桑心有余悸，想都没想，一脚跨上了祥云。嗖地，身子一仰，那云竟升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