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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六:现场再分析
白天感到一阵昏厥,他无法预料到段宏磊会提出这种可能性。
“‘除去不可能之外所剩下的,不管多么令人难以相信,那就是真相。’”段宏磊缓缓重复着这句名言,“大致看来这是一句很简单的真理,但实际上在我们的真实侦察中,除去所有的不可能并保留剩下来的——即是穷尽一切可能性,这有多么困难。
“而此案就是最佳写照,在发现真相之前我们先后假设了三种可能性,每次都认为已穷尽了可能性,却每次又被否定。幸好最终我们还是找到了真相。”
“能把这个推理详细解释一下吗?”白天依然带着一丝不服气的口气问。
“好,”段宏磊拍了一下手,“我会让你心服口服。”
白天点了一下头。
“听完我的推理你就会发现,只有死者自杀才可以排除一切疑点,同时又能解释案发现场的所有痕迹。
“先分析动机,这我其实不用说了,袁文彬自杀的动机就是骗取保险金,从而筹取为儿子治病的钱。
“然后我们逐个分析你们在侦察时发现的证据。首先,为什么袁文彬在案发当天明明答应了要在公司会合然后出差,但他却没有去?这是袁文彬故意留下的心理盲点,他故意给我们的心理造成这样一种认识,即他是出于某些突发情况而被杀。因为任何一个准备自杀的人都不会在自杀当天还主动接下出差的任务,而袁文彬故意这样做,就是为了让你们在分析案情时根本不考虑自杀的可能性。”
白天不禁回忆起最初调查此案时的经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警察,确实都根本没有想过自杀这一可能,显然是受了这一诡计的心理诱导。
“然后我们分析案发现场的各种痕迹,”段宏磊继续说,“关于防盗网上奇怪的泥迹,其实我们不用做过多的考虑,袁文彬只是想伪造泥迹让我们以为凶手是从窗户逃走的,但是他无法伪造自己伸手无法触及的远处,因此才留下这种不协调的痕迹。
“而作案工具——那把水果刀,是袁文彬在伪装他杀时的一种无奈,因为如果他不用自己家的刀具而准备一把新的,在他自杀之后他就没有力气再掩藏凶器了——那一刻他已奄奄一息,这样凶器就会留在现场。于是便会产生一种极不协调的情况:哪有人会用自己随身的刀具杀人后不把刀具带走?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警察有极强的排查能力,凶手留在现场的东西…别说是一把刀,就算是一个螺丝钉,警察也能顺藤摸瓜,找出何时何地何人曾购买过这种东西。
“袁文彬不得不用自己家的水果刀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指纹。”段宏磊竖起一个手指放到眉心,以十分认真的表请说,“如果用了一把新刀,自己在自杀后已无力擦去刀柄上的指纹,这便产生一种奇怪现象,刀柄上没有凶手的指纹并不奇怪,可以理解为凶手擦去了,但为何又有死者自己的指纹呢?为了摆脱这种矛盾,袁文彬必须让凶器上存在自己的指纹显得合情合理,那他必须用自家的刀具。”
“啊,原来是这样!”白天拍了一下手,“总算能对凶器做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是的,袁文彬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段宏磊继续分析道,“他知道这样做也会显得不协调,但总比让别人发现他是自杀的好。可是他仍然忽视了一点,正是这一点,我才从凶器中推理出了袁文彬是自杀的。”
“他忽视了什么?”
“仍然是指纹,他只想到让凶器上留下自己的指纹不显得奇怪但忽视了其他地方…我们很容易想到,作为袁文彬自己家的刀具,凶器上的指纹只可能有三种情况。第一,凶手没有擦去指纹,因此凶器上会有凶手、田恬、袁文彬三人的指纹。第二,凶手擦去指纹的同时连凶器上田、袁二人的指纹都抹掉了,这时凶器上不会有任何指纹。第三,凶手戴手套行凶,因此既没有留下自己的指纹也没有抹去田、袁二人的指纹。
“从你们的检验可以得知,凶器上只有田、袁二人的指纹,那也就是符合第三种情况,可是这么一来就奇怪了,凶手既然是戴手套作案又怎会在桌子上留下指纹?田恬又怎么能通过窥视孔看到凶手擦桌子那一幕?”
“啊!”白天恍然大悟地大喊一声。
“我就是观察到这一点异样,再进行大胆地猜想,才最终发现此案根本就是一个经过巧妙伪装的自杀事件。”段宏磊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似乎卸下了因很大的重担而感到轻松。
白天已经被折服了,但他仍然有不明白的地方。
“那田恬从窥视孔中看到的人就是袁文彬吗?为什么与袁文彬的身材不符呢?”
“田恬看到的人确实就是袁文彬本人,”段宏磊说,“你不妨回忆一下田恬的供词,她曾说凶手一头长发,戴着墨镜和口罩,身高与袁文彬类似,但更胖一些…
“你没发现这其中的微妙之处吗?凶手的形象与袁文彬不同的地方在于长发、戴口罩和墨镜、身材略胖,但这些都可以改变不是吗?只要戴上假发、口罩、墨镜,再故意穿一件厚点的衣服,不就变装成功了吗?接下来只要脱下衣服放回壁橱,把假发、口罩、墨镜通过马桶冲走——这些较软的东西都可以冲走,然后再走进卧室自杀,不就大功告成了吗?”
听着段宏磊的叙述,白天似乎能亲眼看到袁文彬在当天的作案过程。
“但是…袁文彬为什么故意让田恬从窥视孔中看到他?”白天又提出了另外一个疑问,“他故意挑选在中午自杀,又故意把门弄成从外部无法打开的样子,就是为了让田恬在那一刻从窥视孔往里看吧?”
“这是这个案件最令人困惑又最让人悲伤的地方,”段宏磊的语气忽然沉重起来,“袁文彬计划如此复杂的自杀事件,故意让田恬看到变装后的他,有非常大的用意。
“有句话说,‘可怜天下父母心’,的确如此,袁文彬作为一个父亲,为了儿子的生命宁愿自杀以骗取治病的保险金——这种无私奉献的父爱是沉痛的。但袁文彬的无私不止体现在这里。作为妻子的田恬,二人相互扶持走过风风雨雨,一定对袁文彬十分了解,可能连田恬都害怕袁文彬为了孩子的命终有一天会做出疯狂的事来。袁文彬明白这一点,于是他告诉田恬他想放弃对孩子的治疗,让田恬以为自己不再做其他打算了,然后他瞒着田恬买了50万的保险,继而一手计划了伪装成谋杀的自杀,他这样做,一是为蒙骗警方与保险公司,二是为蒙骗妻子和孩子——不让他们知道自己是自杀的,这样妻子就不会太过悲痛,儿子得以延长下来的生命也不会显得那么沉重,只有如此,这个家才能在男主人去世后真正维持下来。”
听到这些话,白天忽然觉得心中有一震酸楚。
“可是这仍然不够,因为单是袁文彬瞒着妻子买保险一事就足以让妻子怀疑袁文彬是自杀。因此为打消田恬的这一怀疑,袁文彬必须制作一个现场,这个现场可以非常明确的表明他是被杀的而不是自杀,因此袁文彬先伪造了抢劫杀人事件的布置,然后变装并设计让田恬通过窥视孔看到自己。”
段宏磊吸了一下鼻子,他有些激动。
“这么一来现场的存折为什么没带走就可以解释了,毕竟那是十分拮据的袁文彬一家的钱,对于袁文彬来说,制作一个他杀现场‘花费’了300余元就已经很浪费了。”
段宏磊又吸了几下鼻子,听起来更像是在哭泣。
“段宏磊,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白天显然没有注意到段宏磊的失态,他问道,“为什么袁文彬让田恬看到自己在擦去桌子的指纹呢?让她看到自己在拖地或擦墙不更符合强盗杀人的特征吗?他的目的不就是想伪造一个抢劫杀人现场吗?正因为他擦桌子,我们就产生了熟人作案的推理…你和我的推理起初不就朝这个方向走的吗?”
“那也是一种无奈,”段宏磊低着头,缓缓地说,“因为他们家的窥视镜是平面镜做的,没法在窥视时将物体放大或缩小,因此如果袁文彬在那一刻去拖地或者擦墙——这样虽然符合抢劫杀人的特征,但都会偏离了窥视孔的视线,如果拖地,则看不到脸,而擦墙就整个人都从视角中消失了。
“另外,死者身上只有一处刀伤这一点也可以理解成一种无奈,普通人有勇气自杀就已经很不得了了,更别说往自己身上添加更多的伤痕来‘自虐’了。”
白天缓缓点头,他看着段宏磊,发现段宏磊的眼中闪着一些东西,但段宏磊十分克制住没让它流出来。
白天知道段宏磊的感受,如果是自己亲自分析出这种让人崩溃的真相,他也想大哭一场。
“好了…”段宏磊又吸了一下鼻子,强打精神说,“如今这个案子才算是真正穷尽了一切可能性…我想袁文彬直至断气的那一刻都不会想到,自己精心制作的现场,会由于自己一些无法抗拒的漏洞而让妻子和邻居被怀疑…他的初衷只是想嫁祸给一个并不存在的抢劫犯而已…如果事先能预料到这种情况,特别是自己的妻子会被怀疑…袁文彬肯定会放弃这个计划。”
说到这里,段宏磊终于克制不住了:在吃饭前他曾因以为田恬是凶手而感到痛苦、不解、甚至是愤怒,他无法理解为了一条生命去舍弃另外一个同等重要的生命的做法,可他那时没想到,事实真相更让人悲痛。
于是,强忍多时的泪水终于从段宏磊的面颊滑落下来。
“不管怎样…”段宏磊哆哆嗦嗦地吐出最后一句话,“如今案发现场留下的任何一个线索都已经得到了合理的分析,我想此案可以宣布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