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狠狠地骂了一句，神情疯狂地说：“他想把像你这种千载难逢的对手留给自己，这个自私鬼！我不会把你留给他──因为，我必须杀了你，如此一来，我才能够脱离他的阴影！死吧！我会把你碎尸万段、千刀万剐，以最隆重的方式解决你的性命，以表达出我对你以及你所使的那一刀的无上敬意！”“变态！”林雪晨骂道，这人疯了！（假如可以算是人的话……）“变态？”影子愣了一下，然后笑道：“你不也是吗？”“──我！？”“对，你。在你宰杀韩处时，在你将他一刀两段时，不也显露了凶残嗜血的一面吗？”“住口！”“你跟我跟他都是同一类人，”影子的眼中布满血丝，“当你看见别人身上流出的血，心中是不是感到一股莫名的兴奋啊？”“变态！”除了这两个字，她想不到其他的词汇来骂这个疯子。一个人竟可嗜杀如斯，老天爷为什么会让这种混蛋存活在世上？难道它不喜欢这世间的和平，非要搞几个疯子、狂徒来让这世界血流成河吗？“这一次，我不得不杀你！”影子用一种忧郁的语调说着，彷佛杀人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因为，我绝不能让他抢先一步杀死你，因为你是我的──所以请原谅我现在就要杀你。”“人渣，”林雪晨觉得用这个词汇称呼他似乎抬举了他，因为他根本就不能算是个人，“你刚刚说，感谢我给你一个杀我的机会，那你知不知道我想感谢谁？”“谁？”对方似乎也有兴趣。“你！”“我要感谢你，”林雪晨眼中蓄满愤怒之火，“因为你给了我一个杀你机会！像你这种变态杀人狂，我是不可能让你活命的！有你这种狂妄、凶残、目中无人的变态存活在这个世上，简直是人类最大的侮辱！留下你的脑袋，用你那污秽之血去偿还此生所造的一切恶业吧！”“你说的我都同意，（他居然这么同意了，林雪晨感到惊讶）不过，为了不再让你因为我的存在是对这世界的侮辱这种事忿忿不平，我决定割下你的脑袋！”他带着饿狼特有的微笑，“我保证，你绝不会再有机会为了我而气得脑冲血──因为你的脑袋不再留在你的脖子上！”“拔出你的武器吧！”“我的武器，”影子缓缓地说：“就是这把镰刀。”影子右手中握着一把柄长一尺半，刃长一尺有余的大镰刀。林雪晨握着腰上的弯刀。离他尚有十五步。一阵刺耳的铁链声，镰刀拖着铁链直线般飞起。林雪晨看着它升至最高点。忽然，铁链声化作尖锐破空声。螳臂般的铁刃跨过两人中间的距离，急劈林雪晨头顶。林雪晨脚步轻挪，左晃右晃，躲开了这一刀。镰刀砍在她脚边五寸远的地上，发出“夺！”的声音。林雪晨右脚急踏。整个刀刃被她踩进土中。她冲向影子。镰刀入土极深，拔起它需要费上一点时间，这点时间已足够林雪晨将两人的距离拉近到七步之内了。七步，是她刀法可及之处。她要反击就必须踏进七步内，否则就只有挨打的份。那把加了铁链的怪镰刀长度可达二十步，无论她怎么躲，都在它的攻击范围内。所以，她必须冲入七步之内，如此一来，她的刀才有可能砍进对方的肉。藉着对手收刀的空档，林雪晨抢攻。“很不错的点子，”影子说：“可惜，还不够聪明……”他并没有收刀，镰刀仍陷在土里。黑暗中传来铁链磨地声，声音急促。一声惨叫。紧接而来的是骨头碎裂的声音。惨叫声是林雪晨发出的，骨头碎裂声也是。林雪晨向前跨近了一步，左肩就被击中。一件贴地飞行的铁器忽然窜起，击中她的肩胛骨。影子左手轻扯，又是一串刺耳的铁链声，那铁器已飞进他的手中。这是一颗铁制的秤锤。林雪晨左肩发出剧痛，她猜测左肩的肩胛骨已被击裂。她的鼻尖溢出汗珠──绝不能让敌人发现左手已经失去作用的事实！她面带笑容，极力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才进了一步啊？实在太让我失望了！”影子站在远处，摇头地说：“还有十四步，不知道阁下还有多少根骨头可以被打碎？”“骨头断了不会死，头断了才是真的活不了。还剩十四步，”林雪晨冷笑地说：“不知道阁下有多少颗脑袋可以被我割下？”“我的脑袋只有一颗，”影子摇晃着脖子上的脑袋，“它一直都在这儿，等着你来拿。”“你的脑袋我要了！”林雪晨脚尖一离地，影子手中的秤锤脱手而飞，地上的镰刀同时卷起。林雪晨的身旁闪过一轮刀光。“铿！铿！”两声，弯刀击落了前后夹击的镰刀、秤锤。落地时，林雪晨又前进了一步。“嘿嘿嘿，”她笑着说：“只剩下十三步，你的脖子洗干净了没？”而脸上的笑容却因左肩传来的刺痛而有些扭曲。兰轩内，曹华的房间。其他的人业已离去，只剩下厉明。他闷闷不乐地坐着。曹华看在眼里，倒了一杯酒，递上前去。“小兄弟，”他问：“瞧你自竹轩回来后便一脸愀然，不发一言，是否仍为方才未能除去谢林二人而介怀？”厉明接过酒杯，看着杯内的酒，“这姓谢的刁钻狡猾，的确教人防不胜防，只是……”“只是什么？”厉明轻轻摇晃着杯中清澈如水的液体，犹豫了一下，“接下来的话，晚辈不晓得该不该说？”曹华露出慈父般的笑容，“但说无妨。”厉明举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谢林二人素为晚辈的心腹大患，自然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只是用这种……手段似乎有违正道，实非侠义中人所为。”碍着对方面子，“卑鄙”两个字不便说出。曹华大笑数声。厉明看着他，露出不解之色。“武林之中，”曹华说：“正邪对立，侠魔争锋，已有千百余年了，小兄弟可知正与邪、侠与魔之间的分别吗？”“请前辈指教。”“其中并无差别。”“无差别？”厉明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想不到这位正道武林的大将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其实，正道、侠道只是一种区别于邪道、魔道的口号罢了。”“……不会吧？”留在厉明脸上的惊疑化作惊骇，这句话犹如五雷轰顶，颠覆了过去二十多年来所学、所闻、所听、所见“正邪对立，侠魔不并存”的价值观。“就跟善与恶的观念一样。善之所以出现，乃是因为恶的存在，善和恶的关系就像光和暗。我们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自然需要一些邪魔歪道人来扮演恶徒、坏人的反派角色，如此一正一邪、一好一坏，这出戏才会好看，才能演的下去。”曹华说：“小兄弟，你可知道哪些人够资格扮演那些反派角色吗？”厉明不加思索地回答：“自然是那些奸恶凶险、离经叛道的恶徒。”“你说的没错──不过，这些人只是其中的一小部份。”“……？”“所谓正邪、侠魔之间的分野在于，凡行事作风、理念原则同于我者，便是侠道、正道，因为我们代表着正义；反之则为邪道、魔道。而那些所谓的合乎正道的侠义作风，并非对所有人都适用的，它是有限制的，仅适用于同道。”“……”他看出厉明脸上的不以为然，“你似乎不赞同这个看法──别忙着否认，你脸上的表情是这么说的──我问你，对那些杀人不眨眼、作奸犯科的恶徒，你还要对他们慈悲吗？对这些人渣仁义，就是对那些无辜的受害者残忍！”“这我同意。”厉明说：“不过，前辈也说过，这些人只占了小部份──那么，其他部分的人呢？那些行事作风、理念原则不同于我者，我们又该如何呢？”曹华的眼中发出寒光，一种属于刀剑的冰冷光芒，他说了两个字：“铲除！”“铲除？”厉明的表情彷佛吞进了一只蟾蜍。“一视同仁，将他视作那些杀人不眨眼、作奸犯科的恶徒的同路人，一并铲除！”曹华笑着说，彷佛说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些人虽然没做过什么可恶的坏事，但他们却比那些真正干坏事的人更可恶十倍、百倍，”他用一种谨慎的口吻说：“因为，他们的存在，危害到我们这些名门正派行之多年的理念、原则，以及利益。”“利益？”厉明带着浓厚怀疑的意味地问。峨嵋山上教导他的师伯、师叔可没教导他除魔卫道与利益之间的关联。“在江湖上行走不单要讲仁义，还要讲利益。”曹华说，表情象是一个老师遇到一个资质不错的学生，和悦中带着一丝愉悦。“仁义是名门正派展现在世人面前的一袭美丽外衣，利益才是支持名门正派存活下去的实质因素。没有利益便无法生存。当你接掌峨嵋派掌门之位，你就会了解到支撑一个门派活下去，每一年需要多大的开销。什么都需要钱。我们名门正派是正义的化身，自然不能像黑道一样，包娼包赌，开妓院、设赌场，我们只能靠着对抗那些邪恶势力来增加自己的利益，就像那些和尚、尼姑、道士、乩童藉着佛法、道术替信徒消灾解厄，增加香油钱──所以，我们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对那些魔道、邪门宣战到底，不分大小一视同仁，因为我们要生存，就要有敌人，靠着消灭邪恶势力来增加我们的收益。”“而且，”他饶有深意地说：“越是惊骇恐怖的敌人，我们的收益也就越丰。”厉明开始有些懂了，“所以青虎堂才会是你们仁义堂的大敌，你们必须仰仗彭越这个敌人以成全你们的生存。”曹华眼中所散发出来“儒子可教也”的赞许意味更浓了，“昔年，六大门派围攻魔教，不也是这个道理吗？只是那一战，阁下的前辈先人过于尽力，杀得魔教精英尽失，最后不得已退出中原，藏迹西域，此后虽换来武林几十年的和平，但六大门派却也因为少了这个大敌而受影响，是以今日的声势已不敌青虎堂、暮叶山庄、四大世家这些势力了。”如此说来，四大世家、暮叶山庄的壮大是因为青虎堂的存在──因为青虎堂的出现，雷厉风行地扫荡、并吞江南武林实力较弱的门派，导致不愿屈服于彭越淫威之下的人纷纷投入四大世家及暮叶山庄的阵容中，遂使这两派实力大增。厉明回想六大门派声势最隆之际，正是魔教势力最大之时。六大门派铲除了大敌，将魔教余孽逐出中原，虽是让人津津乐道的一段，但自此之后，六派势力由盛转衰，声势已大不如前，原来问题就出在这里──魔教的存在，不仅可以让六大门派励精图治，也可以藉着敌人恐怖的威胁性凝聚更多的人才、资源。他佩服地说：“前辈这一番精辟见解，晚辈是心服口服。”“所以谁是我们的敌人呢？”曹华说：“只要在理念、原则、利益上不同于我们、不合于我们、不利于我们的，便是我们的敌人──唯有除去他们，才能确保我们的理念、原则、利益不受到反对、质疑和侵害。”“千百年来江湖上纷纷扰扰，说穿了，不过是理念之争、原则之争、利益之争，”他以一种撼动人心、扣人心弦的语调继续说道：“汝为正道，影响你的理念、原则、利益的皆是魔道──就算他们不是，你也要想尽办法、用尽手段，让别人认为他们是──罗飞和神霄这两人此刻已经严重影响到你的幸福，他们这么伤害你，你难道还要放过他们吗？”厉明说不出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