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的火药味，湖面上飘散着船板支离破碎。官差已经在开始打捞，清理湖面。柳伊人站在岸边，静静地看着，却无半点失常，冷静得不像是被烧了唯一立身的地方，却像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你……你没事吧？”怜凝看着她的模样，不确定地问。伊人微微摇了摇头，“也许是天意吧。”她对着随后赶来的几人说。“那你以后怎么办？”江任皓快步走到伊人身边，伸手拉住她的衣衫。“怎么办？”伊人喃喃地重复着，“我也不知道……”她开始慢慢地往回走，一刻也不想停留在这个地方，凌烟阁好像是她的亲人，虽然它并不是一个人，但是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上，也只有凌烟阁才能真正让她感到舒适和自在。“江公子，是一直待在杭州吗，还是不久便要离开？”“我？”江任皓没想到正往回走的伊人会突然停下来，转身问这个问题，“我还会再待一段时间。”“也好，这样一来，我住在客栈也有伴，不至于闷闷的一个人。”
正说着话儿，祥云客栈的小二急匆匆地跑来，“客官，店里有人找。”他对江任皓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如眉有些疑惑，这小二怎么这么清楚的知道他们的行踪呢？“听掌柜的说，你们往这方向来了，我就一路找了过来。”小二解释着。“麻烦了。”江任皓侧身掏出一锭银子扔到小二怀中，一行人便向客栈走去。
“想必这位就是江任皓，江少侠了。”还未进门，一人便出来相迎，身着藏青色的衣衫，脚踏武靴。“你是……”江任皓发现自己的印象中并没有这个人。“龙啸山庄，龙岩。”还未等他把话说完，伊人低声嘀咕了一句，“龙啸……山庄？”“怎么，你也知道？”江任皓低声问。“伊人因机缘巧合与龙庄主有过一面之缘。”伊人侧身细声回答。“小姐，曾见过我家老爷？”那人凑巧听到他们的对话。“嗯。”伊人笑着点了点头，“不知小姐芳名何许？”那人边问便把他们往屋中领，“柳伊人。”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那人遂眉开眼笑。“这又为何？”江任皓看到龙岩一副兴奋的模样，“老爷命我来杭州找寻两人，一个是江少侠，还有一个就是柳小姐，说是我家小姐一直念着您，因而希望这次机会把小姐也请到山庄去。可我一进杭州城，到处都传着‘凌烟阁被烧了’的消息，你到底身在何处，没个准信儿，刚才还在愁着如何去找您呢。你看，这不，一下子就把两个人都找到了。”那人说着，又从袋中掏出两张帖子，“江少侠，柳小姐，这是我家老爷的请帖，希望在下月十五之前去龙啸山庄与天下各路英雄集聚山庄。共赏圆月。”他说着，站起身，“在下还要回去复命，告辞。”
“这龙庄主整这么大出戏，就为了共赏明月？”怜凝很是困惑，“自然不止，”江任皓收起帖子，“他一定还有什么事要在那天宣布。”看来，这次，龙啸山庄宣布的肯定不是什么小事，连东厂也被扯了进来。江任皓暗自想着。“我累了。”伊人自收到请帖后，再没说话，这回起身去歇息了。
怜水宫。
一个身佩长剑，眉目英俊的男子站在怜水宫的入口，她的脸上洋溢着回家的喜悦，一身靛蓝的长衫在阳光下折射出透明的光泽。十一年，他离开这儿整整十一年了。这些年，独自一人在外漂泊的日子，在寒风凛凛的季节，他一个人承担着别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思念，能把一个人弄疯。师傅，从小把他抚育长大，也正是她，迫使自己流浪他乡。他的小师妹，，不知如今怎样。夜里总有她的笑靥浮现眼前，支撑着他回来见她一面。
他在想象着她见到自己的时候，肯定又惊又喜，也许会不认识自己，毕竟十一年会改变许多。可是前往怜水宫的机关并没有改变，和十一年前一样，她们是过于自信，不过这套机关不是怜水宫的人也破除不了，若真有能过关斩将闯进宫中之人，也不会活着出来，或是被杀，或是被囚，无一例外。小时候，他曾亲眼见过师傅将一个满身伤痕，却仍不愿就范的人亲手杀死，那人嘴角流出的鲜血淌到地上，映照出躲在角落的自己。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顺利闯过机关的他来到怜水宫门前，却被迎面而来的利箭吓了一跳，轻易躲过之后，才发现眼前出现了一行七人的阵列。“原来还是有些改变的，以前可没这帮人。”他暗想。“我找你们宫主。”他似笑非笑的扯动嘴角。“宫主岂是你想见就见得。”领头的女子娇声呵斥，只见她拉过一个半大的丫头，贴着她的耳朵说了几句，那小丫头便隐身入内。“姐妹们，布阵。”一声令下，六个女子便摆出整六边形的阵列。“也好，就让我看看怜水宫的人有何长进。”空地上，一时刀光剑影。
怜水宫内，怜惜依照常例在大厅处理事情，忽见守门的小丫头跌撞冲了进来，“怎么回事？”“怜惜姐，有人闯宫。”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说，毕竟她才七八岁。“哦，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怜水宫立于江湖数十年，其间闯宫之人也有不少，却终有去无回。渐渐的江湖对怜水宫敬畏和恐惧并存，这些年来便无人敢再来挑战怜水宫了。所以，今天听闻有人闯宫，怜惜竟有些莫名的兴奋。“你先下去吧。”怜惜对那丫头吩咐说。
这间隙片刻，那男子已将阵列破解，六人败下阵来，伤势着实不轻。“你们太没用了，不过小小几招，你们便缴械投降了。”男子边说便绕开六人，进入怜水宫中。
一切与小时候记忆中的一样，正门入内便是一盏水生花模样的花形池塘，清冷冷的水孕育着洁白的花朵，淡淡的花香弥漫在四周的空气中。绕过池塘，便是通向大厅的道路。奇怪的是，这条路上没见到一个守卫的人，从前几乎每过一个门就有守卫的女子。怪异的气氛刺激了他。那扇巨石门上的环扣闪熠着别样的光芒，诱使着他去触碰，这个小儿科的把戏也只有侥幸不死，丧失警惕性的人才会中招。他知道，只有自己一接触环扣，两边便会有千万只利箭飞来，把自己戳成个马蜂窝。他走到石壁另一处，伸手触碰到凹进去的石头，轻轻旋转，门缓缓打开，怜水宫的大厅便出现在眼前了。石阶下，站立着一位少女，娇小柔弱的背影，气氛安静的有些怪诞。整个大厅，只有她一个人。男子上前一步，“你就是怜水宫主？”她不是，她不会是他的小师妹，眼前的这个女子看样子也只有十七、八岁，小师妹今年大概二十有二了吧。
“我自然不是，只是你若想见宫主，怕是不能够了。”怜惜转身，直视这个大胆又幸运的人。英挺的眉毛，闪亮的目光，还有那股相隔再久，她也不会忘记的味道，“你是……云少爷？”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云辰很诧异眼前的女子竟能认出自己。时隔这么久，能认出他的恐怕也寥寥无几了吧。“小怜惜，你是小怜惜吧。”云辰仔细思索着，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这个小丫头如今已长这么大了，想自己走时，她还只到自己腰部以上一点点呢。“云少爷，你怎么回来了？”怜惜感叹岁月弄人，十一年了，在她快忘记这个人的时候，他却又出现了。“……师傅，怎么样了？”云辰没有正面回答她。“老夫人，她……已经不在了。”怜惜之前还闪亮的眸子，突然黯淡了下来，过去那么些年。他终究还是没赶上见师傅最后一面。“那小师妹呢？”他心中最牵挂的那个人，但愿她一切安好。“宫主，她不在宫中。”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才说出这句话。宫主吩咐过不许透露任何有关她的事，违者按宫规处置，可那人是云少爷，她不能……
“她在哪里？”果然如他所料，师妹还是做了宫主。“对不起，云少爷。我不能告诉你任何有关宫主的事。你难道没觉得怜水宫和十几年前比已经有很大不同了，那是因为宫主不想让她们知道自己的任何事。那些曾见过宫主的面，或者记得宫主小时候模样的人已经全部死了，除了我。这个怜水宫再也不是以前的怜水宫了。”怜惜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引起一阵阵回音。“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云辰不相信以前那个温柔善良，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小师妹会变成怜惜口中的模样。“那些人是自然死亡，还是……”他最终还是没问出口，尽管怜惜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大部分是死于意外，还有几个是自杀，剩下的……”怜惜的话还未完，从她身后飞来一条丝带，重重地打在她的背上，“噗”，怜惜的嘴角淌出血来，她惊恐的回过头，那个地方，站着原本不该出现的人。“宫主。”她不顾云辰的搀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师妹。”云辰这才意识到怜水宫中也只有他的师妹才有如此的功力，速度之快是他无法反应过来的。“你怎么……”“她违了宫规，这还算是轻的。”冷漠的嗓音中，他发现眼前的这个女子已变得陌生起来，他只是与她在名义上还有点牵连，其他与陌路人无异。“来人，把她带下去。”从屏风后转出两个少女，搀扶起怜惜，退了下去。“师兄，”直到三人没影了，她才开口，“你怎么回来了？”“怜惜说你不在宫中，这……”停了一下，他又补充，“我想回来看看师傅……和你。”“是这样，师傅去世了，我很好。劳你挂念，若无事，便请回吧。”她一拂袖子，转身不再看他。“师妹，我……”你，想怎样，你想告诉她你对她的思念有多深，这十一年来你念念不忘的就是她，还是你想问她是否还记得那时的承诺？云辰欲言又止，心中的思绪却早已千转百遍。“师兄，你不再是怜水宫的人了，师傅在世时曾嘱咐我别让你踏进怜水宫一步，今天我已破例，希望师兄别再为难师妹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为何你要把那些人赶尽杀绝？”他忘不了怜惜对他说的“这个怜水宫已经不是以前的怜水宫了”。
“十一年前，师傅逐你出师门之时，倔强的你并未发誓你不再是怜水门人。今天你若甘心起誓，我便告诉你原因。”果然与师傅预料的一样，她心中暗自思忖。“为什么？”“牵涉了太多的秘密，师傅她……”她长叹一口气，师兄你以为我是甘心除掉那些人吗？我也是身不由己啊。可是这话只能百转千回地蕴藏在心中，却不能吐露丝毫。“若是如此，我发誓……”“用你最爱的人的名义起誓，你若出尔反尔，则她……将死无葬身之地。”云辰怔怔地盯着眼前的人，他多想窥见面具之后的脸是怎样的表情，她不知道吗，他最爱的，就是她啊。用她的名义，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受到伤害的，自己已被逼上绝路。“我发誓，以我最爱的人的名义，我不再是怜水宫的人，以后任何事都与我无关。若以后再参与宫中之事，则她——我的小师妹将死无葬身之地。”他迟疑许久，还是加上了称呼。他不知道她听后会有何表情，不过也许这已不重要了，他与她，终将没有了最后的那层唯一的联系。“你发了誓，便不再是怜水宫的人了。依照承诺，我告诉你原因。”她的口吻依旧冷淡，没有一丝的波澜起伏。“十年前，师傅患病逝世。临走时，她嘱咐我，在她死后把当时所有在怜水宫的人全部一一除掉，不准问为什么。怜惜，则是我擅作主张，将她留下的。”末了，不等云辰开口，她便唤来四个丫头，“送云公子出宫。”是了，连称呼也改了，他是真的失去了她。黯然回首，她依旧是背对着他的，那个冰冷的背影。
“怜惜，出来吧。”她扭头，屏风后露出了少女的裙裾。“宫主，我……”原来自己的命竟是宫主救下的，原来自己一直误会着宫主。曾经，她也因为这件事而和宫主起过冲突，可是宫主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摇摇头，让她退了下去。怜惜突然发现自己万死也难辞其咎。“算了，”宫主摇了摇头，这哽咽的话语中她已明了她的心，“去帮我把水涟找来。你自己去怜依那儿找点药吃，刚才那一下太重了。”“是。”怜惜顺从的走了出去，只是有些疑惑，宫主找水涟所谓何事呢？
“水涟，你和你姑姑是一同被怜水宫所救，然后被怜水宫收养的吧？”宫主看着眼前的妙龄少女问。“是的。”生性安静的她本不会走出房门一步，无奈宫主传唤，才拖着长裙移步过来。“你姑姑死后，是由你总掌怜水宫所有机关布置？”宫主纤细的手指敲打着屏风的边缘。“是。”回答的不卑不亢。“现在，我要你再设计一个机关。”“用在哪儿？”“树林。”“是，宫主。”水涟微微屈膝，向门外退去。
“宫主，”怜惜从门外走入，“这张帖子是巡逻姐妹发现的。”她递上酒红色的名帖。“龙啸山庄？”宫主瞟了眼内容，“想来是邀怜水宫十五赏月。”略一沉思，她对怜惜说，“让怜芸、怜清和水瑜一起去。每人带十人，分成三队。怜清上龙啸山庄，怜芸和水瑜就在庄外接应，以防不测。”“可是，若龙啸山庄要对付怜水宫，恐怕怜清……”果真如此，只怕三十个人也不是对手。“不会的，怜惜。不要忘了，在山庄里我们还有两个人，绝不可以小看了她们。”宫主沉吟了一会儿。“难道宫主已经知道……”“对，江任皓和柳伊人都收到了帖子，所以水惜和怜凝自然会一同前往。”怜惜的手心微微渗出冷汗，这个消息才刚收到不久，还未来得及向宫主汇报，她却早已安排好了，真是……“你吩咐怜芸三人，让她们即日启程。”宫主挥了挥衣袖，转入屏风后。“是。”怜惜屈膝，低声应道。
“江大哥，龙啸山庄在哪里呢？”整装待发的怜凝边向马车里装干粮，边问。“在太白山。”空手倚在门边的伊人微笑着回答。她好像有些变了，比起中毒前冷漠的不食人间烟火，现在有了一种人情味儿，也不再是那么高高的在上了，也会常常微笑，她笑起来的样子，自是倾国倾城。只是身子较之以前却越发显得瘦弱。“东西已经转备好了。小姐要不要先上马车？”如眉望着站在风口里的她，心微微的疼。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看着她莫名的就涌上一股酸味，。也许是因为她毕生的心血被她们毁于一旦吧。自己只能或多或少地关心她，照顾她，来弥补她们对她的亏欠。“也好。”伊人转头看了看站在身后的江任皓，他也正看着自己。目光相触之时，江任皓冲她点了点头，转身接过怜凝手中的东西，向马车走去。伊人看着他的背影，“这些天来也多亏了他，翠云阁的解围，自己发烧时送自己到客栈，请大夫，最后弄到他自己也生了病。”伊人发现，他待自己与他人微微的有些不同，可是东厂……伊人想到最后，只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马儿脖子的铜铃叮当作响，悠悠的马蹄踏上北去的路。如眉探出窗外，身后逐渐远去的人群，喧嚣的街市，那是自己第二个家，生活了三年的杭州城，就这么悄无声息没有预告的告别了，好像永远也回不来了。“小姐，咱们还回来吗？”如眉心中突地一下，莫名的感到不安。“当然回来了，不然咱们能去哪儿？”柳伊人轻声笑着，眼中有些迷蒙的未知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