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局》杨义典精彩内容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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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1-01-12 18:01:24作者:何如

小说主人公是杨义典的书名叫《空局》,这本小说的作者是何如倾心创作的一本青春校园小说,情节引人入胜,非常推荐。主要讲的是:在她眼里,钟彬不过是水里的鱼,而她自己是钓鱼的钩,钓不钓他全在自己掌握之中。她昨天就想好了,今天和钟彬搭挡去接新生,半路上找个空儿,歇脚叫累,告诉他今天辛苦一场,准备下馆子犒劳自己,如果他愿意,自己可...

空局

推荐指数:1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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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局》 免费试读

雨下了整整一夜,到天快亮时才无声停了。一清早,重云散远,宿雾渐开,天外的清凉一贯而入,冻醒了不少秋眠不觉晓的人,这一天正是一九九二年九月十二日。

正源师大校门口的两棵老树,淋了一夜雨,虽然不会像人一样害伤风感冒,然而一夜之间脱发无数,落叶铺得校门口一片狼狈。二十多年前正源师大建校时不知从何移植而来的这两棵老树,如今上了年岁,树干早空了。春天,别的树早发新芽了,这两个老家伙就是摆着架子不肯吐绿。现在,不等别的树落叶,它们又抢着过起冬来,早早就要丢盔卸甲。这也许应了“病树前头万木春”的好诗,将死未死,够会取巧了。

雨后校园里,到处积着水,照例的早操照例地取消。贪睡的男生们不用说,望望窗外湿漉漉的校园,占到便宜似地,打个哈欠,抓紧补觉。浓荫夹道的路上,偶尔有几个早起打开水的女学生不知从哪儿忽然走出来,又忽然走到不知哪儿去了,稀落零散的背影给这学校的雨后清晨更添了空寂和静谧。

这一天的太阳,过了八点钟才现出身来。可是它给冷雨斗败了,仿佛不愿人间会有雨后新晴的好情境,只冷淡地照耀万物,好象生气的人在强笑,空放光明的脸上,一点热量也没有。

等到太阳升高,校园里不同寻常地热闹起来,只有校门口的两扇灰色大铁门对此置若罔闻,还庄严地关着。这大门年久失修,水泥开裂,露出一角钢筋铁骨,扎眼得有如富人眼里穷人的贱骨头。十多年前,校长丁怀中上任时请人题写的校牌,油漆斑驳,蒙灰纳垢,好象在等丁校长一起退休。题写校牌的是本省一位名人,可惜名不可考,因为落款早被什么好事之徒剜掉了,现在校牌上能看到的只有小刀留下的凿痕。

宛若老学究的书箱子,正源师大的这两扇大铁门平时轻易不会打开,供人通行的只有大门柱两侧的耳门。但这耳门太小了,据历史系学生考证,当年晏子使楚时不肯屈尊而入的那扇门也不会比它小。此外,两个耳门之下各有一道水泥门槛,疑为古人下马之用,因为月黑风高之时,屡屡有人在此人仰马翻。教师学生们对此早有意见,可是校方置之不理,历史系学生便讽刺它和门口那两棵老树都算是本地文物,没人敢动它的。

在两面庄严的大门后面,九O级的各系学生往来穿梭,给辅导员们吆喝着,忙着搬桌子、抬黑板、拉横幅,踩得校园里半湿的水泥地上到处是泥。校历规定,今天是新生入校的日子。

最早出现在校门口的是政治系九O级甲班的几个男生。这几位昨晚聊天聊到半夜,个个兴奋得睡不安枕,一早雨刚停,就急着要出来。当然,他们这样意外地起个大早,并非是对还没见面的新生们怀有什么特别的好感。

昨天下午辅导员徐惠到班上宣布迎接新生的通知时,大家都在嚷嚷凭什么要让他们去接新生,二年级和四年级的学生就比他们精贵吗?

可是晚上熄灯后,系学生会主席杨义典拿份新生花名册回来,大家点起蜡烛,按图索骥,对着名字判断起新生们的身材相貌,不免聊得兴奋起来,都愿亲往一睹这些新生,“瞧瞧那些傻鸟都长得什么样。”

正源师大开办二十多年,可是全无半点名气。进这所学校读书的,全是分数上了线,而好学校又不肯收的学生。这些学生原本正如吃起来没有肉,白白丢掉又难免可惜的鸡肋骨,可是他们不反思自量,倒怪这学校耽误了他们前程,咒它早该关门。因此每年刚入校的新生总有叫嚷退学的。

比如跟杨义典同宿舍的李录和刘庆,刚入校那年,退学两个字就像小孩子流的鼻涕似地,成天挂在他们嘴边,仿佛学校受了这威胁,会派人向他们求情。

李录自命是凤凰掉在了鸡窝里,只怨那些不肯录取他的学校没有眼光。刘庆还算明白,常常自恨当初没有多考它几分,或者干脆少考几分,不给正源师大录取他的机会。入校第一个寒假前聚餐,他多喝了两杯酒,口口声声说他准备自动退学,下学期大家再也见不到他了。

杨义典和同舍的几位弟兄,钟彬、庞满喜都信以为真,专程到火车站,难分难舍跟他话别。谁知道下学期开学,第一个返校的就是他。后来升了二年级,大家厌倦了这个话题,才渐渐没人再提退学一事了。

有趣的是,升入二年级以后,大家谁也不愿再戴校徽了。假如名牌大学的校徽仿佛有钱人手指上的大戒指,是荣华富贵的象征,那么正源师大的校徽在这些学生眼里就好比是把一个人的污点向人展览,是傻瓜笨蛋的标记。

睡杨义典上铺的钟彬就此发表意见说:“一所学校算不算得上好学校,先要看学生们肯不肯戴他的校徽。”

正源师大的校、系领导们明白这个道理,特别在校规里加注一条道:“凡正源学生必须佩戴校徽。”知微察毫的丁校长更是不辞辛苦,常到各系督促检查。

老生们瞧这校徽不得不戴,想出很多办法来对付。有的把它别在里面衣服上,遇到检查,敞开外衣亮亮,仿佛便衣警察出示证件。有的把它藏在袖口里,有的把它栓在钥匙上,还有人干脆就把它别在屁股上,借以发泄不满。至于那些把校徽端端正正佩在胸前的,不用问,准是刚来报到,一脸傻气的新生!

正源师大尽管没有名气,老生们尽管对它不满意,可在他们潜意识里,那些傻乎乎的新生,似乎还不配上这学校呢。

那一晚,对于花名册上的女生姓名,杨义典等几个男生的兴趣尤其浓厚。本舍大诗人李录把花名册抢在手里不松,一边说话,一边还拿支红笔,就着蜡烛,在女生姓名前面做记号。

钟彬笑问他是不是皇帝在选嫔妃——因为有一回他在古代史课上听说了一位北齐大将屯积婢女一千名的野史以后,说他大学四年要阅尽人间春色,至少追求一百个女生,否则他枉为男人。

李录这人眼高手低,一心要做名人,不大瞧得起人。他把名人传记错以为发迹捷径,醉心研究,不过他只看名人传记,从不看名人著作。大学一年级,他闲来无事,去听了几次中文系开的小说讲座,忽然想当名作家,写了好几天的小说。

后来,他结识的几个中文系诗人知道了这事,都笑他老土、不入流,说中文系学生只写诗,写小说是说书先生才干的事。李录惭愧不已,从此更弦易辙,和他们一起改做诗人。

他瞧钟彬开他玩笑,说选妃是没错,可他选好了是准备分配给大家的。在他上铺的刘庆听了这口气,好象李录要分给大家的是他自己口袋里的什么东西,说要分也该杨义典来分,轮不到他这个诗人操心的。

李录笑笑,解嘲道:“你们看看刘庆多急。你放心,我保证选几个漂亮女生让你去接。”刘庆说他胡扯。

杨义典接话道:“刘庆忙得哪有空儿,他对这些小师妹们不会有兴趣。”杨义典身为学生会主席,对于同舍各位的一言一行了如指掌,刘庆当然也不出这例中之外。

不过,男女同学无不对杨义典的博闻多识深恶痛绝,都称他为奸细。因为凡他知道的事情,系主任和辅导员没有不知道的。而且他这人最邋塌,别看他衣冠楚楚,除了身上穿的,宿舍里一件干净衣服都没有。别瞧他道貌岸然动辄发号施令,同舍几人就属他瞌睡最多,逃课最多。他在宿舍时,同舍各位总觉呼吸不不自由,谈话不痛快。亏他是学生会主席,最好结交各系政要,成天泡在外头,呆在宿舍的时间倒不是很多。

杨义典说刘庆没有空儿,指的是他和同班女生黄绮雯谈恋爱的事。这事大家全都道,不过他本人从不承认罢了。他这个人又神秘,又顽固。别人的事,他探头探脑,什么都关心,唯独他自己的事从不给别人知道一星半点。谁想打听他的什么事,他立刻像只给人触到头的乌龟,手脚全要缩进壳里,只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刚入校没多久的时候,班上男女同学还不怎么熟悉,刘庆就和同班女生黄绮雯打得火热,没事就往女生宿舍跑,黄绮雯也常来宿舍看他。同舍各位都猜他和黄绮雯在谈恋爱,羡服之余,都愿向他讨教怎样去博女生欢心。

男女同学来往本来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刘庆深以为这种事只可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不但掩耳盗铃,死不承认,还说同舍各位全是阴暗小人,看见男女在一起心里就生邪念。大家只好说他是伪道士,不老实。事实上,刘庆也狡猾不到哪里去,比如他听杨义典话里有话,就表白道:“你们不要瞎猜,我和黄绮雯只是平常同学关系。”

大家全笑刘庆此地无银三百两,钟彬说这和大家没关系,他们不要听他解释。刘庆省悟过来,老怒成羞,从李录手里夺过花名册来看。看不到半分钟,惊声怪叫道:“嗳哟,这里头还一个姓钟的女生。钟彬,她可是你的本家。怎么样,明天要不要我帮你介绍?”各位听了好奇,纷纷凑脑袋过来看。杨义典说钟彬早该有个女朋友,这个女生,五百年前的亲戚,明天大家就留给钟彬去接。

李录也说钟彬白活二十一岁还没谈过恋爱,“明天看我安排一次巧遇,帮他办成这件好事。钟彬,事成之后你打算怎么谢我?”

钟彬是个瞻前顾后的人,和女生说话向来紧张,见了漂亮女生尤其自卑脸红。他高中时曾经暗恋邻座一位女同学,因为心思太重,凡事都要思前想后,结果还没想清楚就毕业了。到正源读书两年,羡煞了同班那些早早坠入爱河的男女同学,可是还没尝过恋爱滋味。

新生入校,钟彬当然期待会有艳遇,不过他自信仪表堂堂,并不需要人家来介绍的。听刘庆说要介绍个什么钟姓本家给自己认识,本来就很厌恶,再听李录说得赤裸,不由生气道:“你这好事想办给谁就办给谁。刘庆那么有兴趣,你应该介绍给他。”刘庆反对说这是专门挑给他的。李录说:“对呀,这女生又不是你家亲戚,何必那么客气。”

钟彬回嘴道:“你要有什么表姐表妹介绍给我,我倒会考虑,绝不客气。”李录厚脸皮道:“这好办,你先买两包烟给我抽抽。”钟彬不理他。杨义典大笑,刘庆问李录道:“你家的什么女亲戚,就值两包烟钱?是不是太便宜了。”

本舍的贫困生庞满喜一直对他们的谈话徉徉不睬,假装不感兴趣。这时候按捺不住,插话道:“争什么争,不就是接个女生,你们这些人真不痛快。”庞满喜家在农村,一向对同舍的这几个城市学生没有好感,因为他们比他有钱,吃的用的全比他好。不过,他讨厌城里学生,并不仇恨城市生活。虽说入校不过两年,可是“凉州儿女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同舍七个人里属他最为时髦,街面上时髦、流行的便宜货在他身上全能找到。庞满喜这人狂暴大胆,生得粗壮魁梧,一口白牙不说话时也露在外面。这倒使他脸上时刻天然带笑,初认识他的人难免疑惑他何以唇亡而齿不寒。起初,钟彬等人并没想到同班同学还有什么城市农村的分别,后来对庞满喜的敌意渐渐了解,不免鄙视,说他是由半封建农民脱胎而来的小资产阶级。因为同县来的老乡何爽家也在农村,不但对他唯命是从,遇事处处帮腔,而且常有同舍诸位的小道消息向他报告,所以同舍七人里,庞满喜和他来往最为密切。

何爽身体不好,头上常冒虚汗,据说是小时候得肺结核的后遗症。这人毫无头脑,爱沾小便宜,最乐传播小道消息,大家都说他是庞满喜的家丁奴才。庞满喜虽然跟他关系不错,可也嫌他是蠢货,“老乡面子都给他丢尽了。”辅导员徐惠看人的眼光准确,在期未评语里寄语何爽道:“希望你遇事多动脑子,不要人云亦云。”何爽当然没功夫去理睬这些话。这时候,他听庞满喜要去接钟彬的本家,忙着学舌道:“就是,争什么争。老庞,钟彬不接,你接。”

杨义典钟彬都嚷嚷说没意见,这个钟姓女生明天就让给老庞去接。哪知刘庆摇头道:“不好不好,老庞,这个女生不适合你,我另选了一个给你。”原来他看到一个名叫罗百花的女生,觉得这名字俗不可耐,通身都是泥土气,最匹配庞满喜不过了。几个人一齐问刘庆为什么要选这女生。

李录抢说从名字可以推算她长得花团锦簇,也许就是未来的校花。各位都赞李录言之有理,说她至少也是政治系将来的系花,劝老庞千万别错失了良机。

当晚全舍七人没有参加讨论的只有邝伯操一个人。这个人从来不跟诸位同学来往,既无朋友,也没有仇人,可是偏偏是他绰号最多。刚进校时大家彼此不甚了解,瞧他成天沉默无语,郁郁寡欢,都唤他为“怪胎”。后来发现他除了不与人来往,而且除了上体育课,从不参加任何运动,业余时间全消磨在床上,刘庆索性取谐音替他改名为“广播操”。

邝伯操生活规律,吃饭睡觉的钟点,比钟表算得还精确。他仿佛知道“口可以食,不可以言”的古训,一张嘴只用来吃饭,一顿饭吃掉三个大馒头或者八两米饭不成问题。有人说他白吃那么多粮食,全都糟踏了,因此又送个“造粪机器”的雅号给他。上学期开学,他带回来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如获至宝,从不许别人借听。何爽请他把音量开大点,大家一起听听新闻,他送个白眼给何爽道:“废电。”气得何爽从此就叫他“半导体”。

通常,男生宿舍、厕所,还有垃圾堆,并列为学校里最脏的地方,只有邝伯操是个例外。他性好洁净,虽然宿舍里的脏他从来看不见,可是把他自己那一小方床铺,一天到晚打扫不停,仿佛那是全世界的最后一块净土。国际卫生组织假如知道这事,准要向他颁证表彰的。

尽管邝伯操眼里一向不会有别人,不过大家并没忘了他。钟彬看到花名册上一个叫吴默芳的名字,就说这女生是默默吐芳的夜来香,提议留给邝伯操去接。大家明白了他的用意,全在吃吃作笑。邝伯操调调半导体,身体做势向床里翻翻,仿佛他什么都没听见。蜡烛燃尽,李录在黑暗里顿悟道:“我发现一个规律:一个男人独处是圣人,两个男人来往是君子,三个以上的男人凑在一起全是流氓”。大家都不接话,静悄悄一片,渐次睡了。邝伯操忽然睡醒一觉,翻身下床去了一趟厕所。

这一夜,七个人全没睡好。一清早邝伯操就叮叮咣咣洗脸刷牙,把大家全吵醒了。庞满喜站在窗口,忧心冲冲地看天气。何爽非要杨义典回答,这雨要是不停,没人来报到该怎么办。

雨一停,几个人都说反正是要去,晚去不如早去,因此早早就赶着出门了。没过多久,同级乙班和本班别的同学也来了不少。等辅导员徐惠陪着系主任赵炳江前来视察,大家不停地问时间,一会儿向徐惠抱怨这些新生们来得太慢,一会儿又跟赵炳江打问入学通知上有没有写清楚报到的时间。

九点多钟,第一个新生到了。过一会儿,新生们好象提前约过时间似地结队而来,好在大铁门已经开了,场面倒是闹而不乱。然而,这些新生真够叫人失望了!一位神童,据花名册上的年龄,他不到十六岁就要上大学,刘庆推测他至少是四岁上学,想必是个潇洒的天真少年,大家都愿一睹他的风采。不料来人却是个声音沙哑、蓄着一脸络腮胡子的矮胖子。钟彬说想不到他会这样老相。刘庆叫钟彬别信他,说这家伙的出生年月一定做过手脚,请杨义典回头报告赵主任好好查他一下。

那些起着漂亮名字的女生们似乎也故意跟这些老生作对,并没长着大家期待中的漂亮脸蛋。那个罗百花说话嗲声嗲气,让人听得心毛牙痒,然而刘庆这样形容她:“茶色镜,罗圈腿,奇丑无比。”可惜庞满喜今天白穿一件花格衬衣,胸前特意打条领带,脚下还蹬着一双借来的旅游鞋,全是今年的时髦货色。他瞪圆吃惊的眼睛,两排牙齿咬在一起,拉住钟彬道:“这就是李录说的校花,叫他自己来接吧!”钟彬忍着笑告诉他,李录刚才发现中文系的一个漂亮女生,早跑去帮忙了。

倒是这罗百花善解人意,瞧他们推来搡去,不愿让这些老生因为自己而为难,她说:“我行李不多,不用麻烦你们这么多人——”也许庞满喜的花衬衣太醒目了,她眼睛一亮,不等杨义典指派,就指着他道“就麻烦你帮我提提这只箱子吧!”庞满喜硬头皮跟她走了,大家全都掩脸窃笑。

钟彬那个姓钟本家是专车送来的。她坐的小轿车一直开到给人群堵住不能再开了,才停下来。众人伸长脖子看来的是什么大人物。车上下来她的陪同,一个四十多岁的粗鲁男人,喝问道:“喂,喂,政治系的新生是不是在这里报到?”听见大家齐声说是,那女学生才钻出车来,取出污泥而不染之态,傲气凛然站在人群外——人家罗百花纵然长得丑,可她是自己搭公共汽车来的,你也不过相貌平平,摆得什么臭架子。结果,谁也不愿和她搭话。

杨义典瞧她那陪同的模样不好惹,忙吩咐刘庆和一个女生送她去宿舍。刘庆正要闹别扭,恰好何爽送一个男生上宿舍回来,忙把手里的一只箱子塞给他了。何爽听说这女生是坐小轿车来的,不知怎么忽然紧张,筛糠触电似地抖了一路。

等一下,好容易来了一个女生,长得算够标致了。钟彬正在迟疑自己要不要去给这女生留下一个印象,杨义典忽然放弃学生会主席的指挥之责,抢在前头一步,和她搭话去了。钟彬悻悻然注意到,邝伯操虽然一句话没有,可是他默默无闻接了好几个新生,其中就有那个叫吴默芳的女生。

今天同来迎接新生的本班女生里,有几位一直不愿多动弹。一位是本班学习委员牛瑛,一位是基督徒王秀珊,一位是格言大王余炎。

牛瑛眼睛又大又近视,同舍女生说这全怪她看书太多,几百页的一本书,她个把钟头就看完了,就算她长着牛眼睛也早看坏了。据说瑞典人读书最多,德国人买书最多。牛瑛虽然只是中国人,可她兼有这两国人的长处,不但爱读书,而且爱买书藏书。天文地理、中外名著、凶杀暴力、烹调缝纫,只要是书她无不博览,无不收买。她看书多的记不得,所以过目就忘,回回考试都得做弊。好在她养成一个习惯,没事就在书上画线作批注,也许可以帮她巩固记忆。她为人并不见得大方,然而很愿借书给人,不过熟悉她的人才会知道,她只肯出借旧书。并非是她爱惜新书的缘故,而是旧书上有她的亲笔批注。遗憾的是,向她借书的尽是女生,同班那些男生似乎并不爱读书。

牛瑛记得当年进校时,接她的几个男生对她冷冷淡淡,把她的箱子行李扔在宿舍楼梯下就没人管了。至于水房在哪儿,食堂在哪儿的话,更是没人向她介绍。她当时并不知道新生入校,男生们只愿向有姿色的女生献殷勤。——瞧着黄绮雯王秀珊的各项杂事全有一群男生抢着干,她满以为这是学校定的规矩,也撒了手等着有男生来效劳。直到迟迟不见有人来过问自己,她才尝到世态炎凉的寂寞滋味,一切只好自己动手。那些行李后来还是同舍的王秀珊黄绮雯她们帮忙搬到宿舍的呢。

牛瑛尽管不信自己貌不如人,可她是政治系的学生,等她上过两堂哲学课,至少明白了为什么哲学家们会说,女人假如长得漂亮,就可以轻而易举迈出幸福生活的第一步。想想自己当年的冷遇,她才不愿来接什么新生呢。今天吃早饭时王秀珊非约她一起来,她推脱不掉,想想倒也无妨来旁观热闹,反正谁的忙她都不会帮。瞧着班上那些男生进进出出,在新来的女生面前忘乎所以地折腾,牛瑛两相对照,大受刺激,心里一阵阵地不痛快。

王秀珊不像牛瑛那样博览群书,天下之书她爱看的只有一本《圣经》。圣经是本圣洁之书,读它的人当然也该是圣洁之人。不过刘庆怀疑王秀珊读圣经,就像女人戴首饰,也许只是为了摆给别人看,而并非真出于信仰上的需要。因为一次,刘庆为做一篇古代宗教史的作业,向她请教几个基督徒不该不知道的圣经名词,她居然一个答不上来。假如她真的信仰基督,她该知道今天就是一个向人间传播福音的好机会,帮新生报到、安排行李就等于是向上帝忏悔赎罪。

然而,王秀珊今天只为一件事而来——她以为钟彬在暗恋她,今天要给他一个亲近自己的机会。事实上,钟彬压根没有注意过她。对于王秀珊,钟彬只知道她跟何爽是老乡,爱读圣经,常拿林黛玉来比照自己。另外,何爽说过,王秀珊当年是他们县里有名的一枝花,高傲冷漠,追求者多如牛毛。听何爽那口气,他那时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跟她结交,成为同班同学的。不过刘庆不信何爽的话,他说他看王秀珊大不了只是小县城里的山药蛋。李录对全班所有女生的长相无一满意,他采用逻辑学上的分类归纳法,把他看不上眼的女生分为“四大名妃”和“八大美女”,王秀珊就在他的“八大美女”之列。

如果不是何爽撒谎,那就该恨“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了,王秀珊到正源两年多,并没什么人追求过她。李录虽然请她帮忙做过几次笔记,可是他和许多女生的关系似乎都很密切,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想什么。乙班倒有个男生约她吃过一次饭,看过一场电影,但仅此而已,并无下文。

幸而王秀珊感觉良好,她深信同班至少有两个男生对她有意思。一个是何爽,还有一个就是钟彬。何爽似乎老在打自己的主意,有事没事就来套近乎,可是这人窝窝囊囊,说话常常拖着乡音土腔。钟彬呢,何爽当然不能跟他比。可是这又怎么样,他一和自己讲话就不自在。刚才问他今天接了几个新生,他又支支唔唔地脸红——王秀珊自信那是钟彬怕她,在躲着她。只要她稍一主动,不俘虏了他才怪。

在她眼里,钟彬不过是水里的鱼,而她自己是钓鱼的钩,钓不钓他全在自己掌握之中。她昨天就想好了,今天和钟彬搭挡去接新生,半路上找个空儿,歇脚叫累,告诉他今天辛苦一场,准备下馆子犒劳自己,如果他愿意,自己可以请他。他听了这话,准要抢着请客。到时候,先拒绝再赏脸,要他知道亲近自己的机会有多难得。

王秀珊只想着怎样唤醒钟彬的勇气,就没去想怎么对付何爽。结果今天何爽好像苍蝇似地挥之不去,老在跟前上窜下跳,几次要跟钟彬说话,都给他搅乱了。她并不知道,何爽也晓得今天的热闹是拉关系的好时机。所以隔几分钟,他就要趁乱凑过来一次。一会儿,他过来向王秀珊伸指头说他连接四五个新生气都没顾上喘一口,现在要坐下来歇歇了。可是放着那么多凳子他不去坐,偏要坐在王秀珊旁边。王秀珊只好心里泛着恶心,看他把一排又粗又短的手指头数来数去。一会儿,他没话找话,忽然说他对圣经很有兴趣,问王秀珊能不能教教他。瞎!这人真够讨厌了。再过一会儿,王秀珊正和钟彬说了一句话,何爽又跑过来,问她知不知道这一届新生里一共有几个老乡,王秀珊敷衍说不知道。她以为这样可以打发何爽,不料何爽纠缠不休,嘻皮笑脸非要她猜猜。王秀珊只好问钟彬,钟彬发笑说:“这是你们老乡之间的事,你们慢慢算吧”。王秀珊眼看钟彬领个新生进校园里去了,气得对何爽发火道:“我又不是同乡会的会长,你问我干什么!”

王秀珊对何爽的不满,在一边坐着的余炎全看到了,赶紧告诉牛瑛,两个人捂着嘴巧笑不停。

何爽走了,牛瑛叫王秀珊别生气,酸溜溜说今天这些男生见了新来的女生全都本相毕露,倒难得何爽一片苦心。余炎也说是啊,他不嫌累就让他表现去吧,何必生气呢。王秀珊脸红一红,对余炎说自己并没有生气,“只不过我没你那么大肚量,不会什么都能想得开的。”

王秀珊的话有一半含着讽刺。余炎的父亲是某县县长,从小养尊处优,俗不可耐,洋的土的一概瞧不起,可是最善逢场作戏。讨厌她的人都说她那一套准是她老子的真传。余炎平时最爱搜罗格言警句,专门备有本子随时抄录。不过那些漂亮句子似乎只像裁缝店里的碎布头,好看而无用,因为她今年二十二岁了还假装是什么也不懂的小朋友。

庞满喜不辨真假,一进校就给余炎迷得晕头转向。他示爱无数次,可是余炎既不痛快拒绝,也无垂怜之意。庞满喜以为她踌蹰不定,在考验自己,对她见而愈迷。明白人背后笑话庞满喜执迷不悟,是二百五一个,说余炎对他就好比是捉到老鼠的猫,在吃掉它以前,先要和它玩游戏,慢慢折磨它。而那傻老鼠还以为猫会和它交朋友呢。王秀珊嫉妒余炎的小姐脾气,顶看不惯她这种作风。

几个人正说着话,黄绮雯笑嚷着过来了。黄绮雯因为脸上有雀斑,对化妆一向持有园丁施肥灌溉的精神。每天课前课后,脸上的功课抓得最紧。关于化妆,她的名言是:“衣服是身体的化妆,而化妆是给脸穿的衣服”。所以全班女生属她脸最白了,不过她的脸白得刺眼,一看就是假的。刻薄的女同学都说她把脸当成了墙壁,什么都敢往脸上抹。

余炎虽然喜欢格言警句,可对黄绮雯的化妆心得嗤之以鼻,非但不抄录背诵,私下还说她脸上涂那么多粉,为什么不去唱京剧。庞满喜曾经问刘庆,黄绮雯什么地方最吸引他,是不是她的脸?——“真没品味!”李录还说他见过黄绮雯没化妆的样子,吓人得很,逼问刘庆当初看上她的时候,是不是没有戴眼镜?刘庆并不替黄绮雯辩护,只照例说他们庸俗、无聊。

王秀珊看见黄绮雯一脸怪笑,问她笑什么。黄绮雯指指身后正从校门口朝外走的辅导员徐惠,叫大家观察她的变化。牛瑛努目望望,眯一眯眼道:“她的头发平常只梳一个马尾的,什么时候变成了两个小辫儿?”余炎飞个白眼,不屑道:“都是老姑娘了,还扮成这样子,真不害骚。你们数数她穿的衣服有几种颜色。”王秀珊道:“她那样子准是想给那些新生看的!她也不想想,人家新生还都是小弟弟呢!”黄绮雯得意地请各位猜猜,徐惠刚才在干什么?大家猜不出,请她讲讲怎么一回事。

原来刚才黄绮雯路过传达室,看看里面没人,忽然想到今天说了不少的话,口红早淡了,便溜进去补妆。——当然,这些她不会讲到,她只说——她去传达室看信,忽听得一排信报箱后面悉索有声,无意探头一看,辅导员徐惠正上唇咬着下唇,一手拿面小镜,一手拿支口红,在左右端详自己呢。——“她听见背后有人来,吓得头都来不及回,就拿张报纸看起来了。”余炎注意到黄绮雯嘴巴上新鲜的红色,说有信自然会送到班里来,今天这么忙,她去传达室看的什么信。

牛瑛王秀珊一起笑起来,黄绮雯忽然明白她们的笑是“笑人者,亦复为人所笑”的笑,红着脸冲余炎跺脚娇怒道:“你这人说话最难听,我不理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徐惠有点怕班上的女生。她看见这几个女生聚在一处鬼鬼祟祟地笑,知道她们又没说什么好话。那几个人看她走近了,都把头别向一边,表示没有看见她。徐惠也只当什么都没看见,皱皱眉头,径去跟杨义典说话去了。

徐惠今年二十九岁,比她班上的学生大不了几岁,是早几年毕业的留校生。照道理讲,大学毕业留校该让人羡慕的。可惜正源师大没名气,牵连留校生在学校里也没地位。留校生非得出去进修过,否则准被同事们低看一等,留校仿佛只等于留级,没法在学校里立足。譬如徐惠的顶头上司,政治系的主任赵炳江虽然也是本校留校生,可他就去某名校进修过几年。他荣升系主任并不靠它,可是谁都知道,假如没有它,他赵炳江就当不了系主任。

同是留校生,徐惠就没有赵主任那样的运气,她留校五年,至今只是班级辅导员,没有尝过讲课的滋味。在教职员花名册里,也只在教辅之列,美其名曰:“教学辅助人员”。学生诚然称她“徐老师”,可是既然学校都不把她当老师,大家自然也不会把她放在眼里。女生尤其不买她的账,嫌她人长得又胖,又不会打扮,而且还那么凶,“她那样子不会有男人来爱她!瞧她一辈子当老姑娘,嫁不出去”——“不就比我们早毕业几年,摆什么老师的臭架子”——“她没本事讲课,不管闲事还能干什么。”

类似的议论,徐惠虽有耳闻,并不意外,怎奈无计可施,只能隐忍,期待自己也有多年媳妇熬成婆的那一天。真让她意外是,不但同事学生轻视她,就连才到校的新生居然也没把她当老师。

半小时以前,她到男生宿舍巡视,半道上碰见一个扛行李的新生,顺便帮他提了个包。路上问起姓名,知道这学生叫何楠。她并不知道这学生是个心肝不全的见面熟,刚一见面就拍着那些老生的肩膀称兄道弟,结果那些兄弟没一个肯替他搬行李的。他没料会有人助他一臂之力,一路问长问短,到了宿舍还拦着徐惠不许走。

徐惠瞧他埋头在包里找东西,满以为他要掏什么土特产答谢自己。正在想推辞的话,那何楠却翻出来一个通讯录,非要徐惠写出她是哪个系哪个班的,住几号宿舍,说要和她交个朋友。徐惠顾不得解释,冲口就说他胡闹。

何楠不以为然,还自以为幽默地请她放心,说他和她交的只是普通意义上的朋友,以后没事可以上宿舍找她一起玩玩。

徐惠更没法向他说明身份了,又羞又恼,撇下一句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和你是同班同学?!——我告诉你,女生宿舍不是你随便去的地方。”她说完,三脚两步走了,何楠大惑不解,望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女生真是个怪人。”

10

徐惠的气话并非没有根据。正源师大学生守则明文规定,男女生宿舍楼平时一概谢绝异性互访。不过这规定未免有一厢情愿之嫌,因为除非是有男朋友,女生绝不会轻易来访男生宿舍,而这当然绝非是校规的缘故。只有上女生宿舍的男生多如野草一般,烧而不尽,禁而不绝,楼门口不时就有男生在转悠。只要看门老头一刻没有留心,准有男生会溜进楼去。

今天自然更不用说,女生宿舍楼里到处都有男生的声音。女生楼的看门老头是数学系系主任的老丈人,这老头原在乡下务农,因为女婿和丁校长有私交,得以进城谋得这个美差。他珍惜这个差事,以为是替女婿看家护业,所以一向勤谨守职,深为男生们所愤恨。今天,他看着男女学生们结伙出没的热闹,照旧不给男生进去,结果拦住这个,跑了那个。给他拦住的男生女生还振振有词,要跟他吵架,“为什么别人可以进,我就不能进?”——“他找的是我,又不是你,凭什么不让他进去?”——“好好,我不进去,可是她这箱子你要负责抬上楼去!”

这老头不是傻子,才不会去抬什么箱子,可他多吵了几架,明白今天敌众我寡,只得审时度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气乎乎地衔着香烟,黑着脸冷眼旁观。

亏得这看门老头网开一面,李录、庞满喜,还有何爽等人可以在女生新生宿舍里磨蹭着不走。不过,不但他们想赖着,那一间宿舍里,六七个新来的女学生似乎也有意要留住他们。

这些女学生不见得勤学,然而非常好问。为了证明女人是天生的问题动物,向这几位提出来的问题没完没了。什么课程难不难学啦,系里有几位教授啦,老师凶不凶呀,伙食好不好呀——种种问题层出不穷。李录当然最乐回答这些提问,所有问题他无一没有答案,并且添油加醋,讲出来一大堆鲜为人知的细节,仿佛这学校就是他办的。庞满喜不甘在女生面前输给李录,也不惜口舌,吹牛不止。忘形之间,他说假如今后各位有事——“比如吃饭吃出一只苍蝇,等等”——尽可以来找他。女学生们听得格格发笑,奇怪并没有人问庞满喜是否全校的苍蝇都归他掌管,否则这事他怎么个解决法。

何爽自恨没有口才,参加不进他们的谈话,只好充当苦力,又是搬这搬那,抹完窗子又在帮忙挂蚊帐。住隔壁的本班女生们回来听见穿墙而来的说笑声,并不嫉妒,可是心里都有无名邪火,一个个闷声不响,沉默地诅咒。余炎出门打水,碰见何爽提只水桶从水房里出来,故作吃惊道:“哟,你这么勤快,拖地都拖到女生宿舍来了。”何爽只会傻笑,余炎回去告诉大家听。王秀珊莫名生恨,叹口气道:“真想不到这些人心怀鬼胎,做的倒全是好事。”

11

十一点多,迎新活动结束了。因为徐惠走了,所以不用杨义典发话,甲班的学生早就跑得没剩几个了。刘庆正怂恿钟彬溜走,又来一个女生报到了。这女生脸色苍白,头发上尽是灰土,一看就知道是远路而来,坐了好几天的火车。

钟彬数数她的行李,好家伙,大包小包一共有六个,在地上排成长长一溜。他纳闷这女生身单力薄,哪来那么多手拎这些行李。正准备告诉她出门旅行的经验,就听她对杨义典说:“哎呀,火车上挤死了。幸亏我早有准备,一上车就拿根绳子把行李都栓在一起了,你看,一个也没丢。”杨义典连道两声辛苦,表示自己没兴趣听她细讲,叫住刘庆,请他送这女生去宿舍。

凭心而论,假如那女生长得漂亮,刘庆也许不会说什么,偏偏她长得也是平平常常。刘庆看她一眼,对杨义典道:“你也不算算,我今天都接多少人了,腿都快跑断了。”钟彬忽觉得这女生真不容易,送她上宿舍大不了只是几步路的事,不必这样计较,因此自告奋勇去送她。刘庆瞧瞧,只好跟着去了。

刚进校园没多远,黄绮雯远远地站在一棵树底下向刘庆挥手。刘庆立刻把手里的几个包丢给它的主人,跟钟彬道声再见跑了。钟彬摇头叹气,来回跑了两趟。

钟彬从女生宿舍出来,低头走路,刚下了两层楼,拐到楼梯角,忽然有个一手扶腰,一手扇风,站在那里喘气的女生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女生目光清亮,光滑柔顺的长发给支大卡子挽成一个松软的发髻,钟彬只看她一眼,就几乎化水无形,脚下发软。她皮肤虽然不及黄绮雯那样白,可是她的脸色暗透微红,白的干净。这使钟彬忽然自惭形秽,感到了一种相形之下的粗陋。她的眼睛、鼻子、还有嘴巴,无一不小,没办法匹敌时髦女郎煞费苦心的猩唇大眼,然而灵秀精致,自然天成,摆布成恰好可以使钟彬神魂颠倒的模样。

钟彬瞧她身边放着一口大皮箱,知道她是走累了在休息。心想这女生长相算够出众了,怎么杨义典他们会不来帮她。一时间,仿佛别人的钱袋子掉进了自己口袋里,钟彬忽然想这巧遇也许就是艳遇呢,顿时心慌得不敢看她,可是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开口道:“你是哪个系的?”——“政治系的。”——“我也是,怎么你自己提这么大个箱子。来来,我帮你提。”不由分说,提起来就走。那女生跟在他身后,一路上楼。到了政治系宿舍的楼道里,钟彬问她叫什么名字,那女生道:“胡影。”钟彬忙在墙壁上贴的新生名单里找她的名字。

胡影笑笑,问他在找什么。钟彬说看看她住哪间宿舍,好帮她把箱子提进去。胡影又笑笑道:“这箱子不是我的。”钟彬给她笑得羞窘不已,诧异道:“不是你的?”胡影咬住嘴唇不笑,脸红一红道:“我觉得你这人挺好玩的。告诉你吧,我可不是新生。”钟彬彻底脸红起来,心里直叫好险,自己还当她是新生,差点就要向她吹嘘自己当年做新生时的心得了。

12

中午吃饭,钟彬向刘庆说起这事,问他知不知道胡影是哪一级哪一班的。刘庆说这得问李录,他最有研究了。李录说胡影就是同级乙班的呀!说完,不怀好意地问钟彬打听她干什么,“准是见色起意了。”他问钟彬注意没有,这女生一走路,浑身都要散架,好象腰里别着弹簧。还说乙班男生都说胡影身上有股妖气,要钟彬当心别被她迷惑了,不能自拔。钟彬请他别瞎扯,申明自己从前根本不认识胡影,又说奇怪一个系的同学,怎么会没见过她。

刘庆幽远地对钟彬道:“那有什么,现在你不是认识她了吗?”钟彬并不否认,脸又红了一刻。

杨义典因为系主任赵炳江夸他有领导才能,惯以领袖自居。昨天下午徐惠请他去帮新女生宿舍换两个灯泡,他唯恐新生不会那么快认识他,把灯泡揣回宿舍,拖到今天下午新生到齐了才去。

午休以后,他问同舍几位谁愿陪同?各位徉徉不睬。钟彬听他要去女生宿舍,蓦地想起胡影,愿意跟他作伴。二人出门,杨义典先上小卖部花两毛钱买了两支香烟。钟彬说他又不抽烟,买烟干什么,是不是要在女生面前耍派头?杨义典作出一个严肃的表情给他看,说:“我这样子还不够深沉么?”

到了女生宿舍楼,他把那两支烟递给看门老头,晃晃手里的灯泡,告诉他自己是来办公事的。那老头咧着嘴说他客气,一挥手放他俩进去了。杨义典得意洋洋,问钟彬明白没有,对他道:“这就叫做‘惠而不费。’”钟彬说:“想不到你收买一个人只要五毛钱,佩服佩服。”一路心不在焉,东张西望,希望第二次巧遇胡影。

在楼道里,钟彬有意大声说话,问杨义典要不要找人问问该上哪间宿舍,期待着胡影听见自己的声音,会赶出来看看。杨义典说用不着打听,他知道该去哪间房。说着,推开一扇门,阔步直入。钟彬原想在门口观察楼道里出入的女生,不肯进去。哪知杨义典换副腔调,在里头命令道:“喂喂,你进来,来来,快这两个灯泡帮她们换好。”他自己两手背在身后,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向女学生们问长问短——“这副床架是不是有点松啊”,“在学校头一顿饭吃不吃得惯啊”,“头一次出远门嘛,难免要想家的”,“大家有什么意见尽管畅所欲言,向我提出来。”可是他并不说明自己究竟是何许人也。

那些女生瞧他派头十足,弄不清他是什么来路,全都毕恭毕敬听他问话。钟彬受不了他这一套,换完灯泡就溜出来,假装溜达,在楼道里观察来来往往的女同学。可惜杨义典把几间新生宿舍都逛完出来了,钟彬也没见到胡影。

他怅怅若失,不免自己上午慌里慌张,没仔细把胡影看个清楚。杨义典昂首走在前头下楼梯,送他出来的几个女生小心翼翼叫住钟彬,跟他打听杨义典姓甚名谁,是不是本系老师,教她们什么课的。

13

当天晚上,学校大礼堂有一场为新生接风洗尘的交际舞会。吃过晚饭,庞满喜连碗都没洗,就不见了人影。

他从前不会跳舞,可是近一年来渐渐得法,舞兴最浓,常说跳舞又不要花钱,和女生交往再没有比这更经济的办法了。八点多钟,刘庆李录杨义典抢着梳头打蜡擦皮鞋,前后脚走了,宿舍里剩下钟彬何爽,还有邝伯操三个人。

邝伯操不用说,他这人连交际都不需要,才不会去跳什么交际舞呢。他不爱跳舞,可是愿意学校天天晚上办舞会。譬如今天晚上的宿舍就难得这样清静,他早早就盥洗完毕,直挺挺躺在床上听半导体去了。

何爽当初和庞满喜一起学过跳舞,学到不少花样,然而他一跳舞就要出汗,并且浑身发抖。一次,他抖胆请王秀珊跳舞,王秀珊本来就给他汗涔涔的手握得不舒坦,他中间又几次三番掏手帕来擦汗,王秀珊索性对他说:“算了算了,等你什么时候不出汗了再跳吧!”还有一次,和余炎跳舞,跳不到一半余炎忽然撒手不跳了,气乎乎对他道:“跳舞就跳舞!我又不是老虎!你老是发什么抖呀?”当然也许这些根本不算是什么的,至少他本人从来不以为然。今晚上他原意也要去跳它一场,可恨身体偏偏在这时候出了乱子。他今天上午在女生宿舍忙里忙外,出了一头一身的汗,午睡又吹凉风贪舒服,结果起床就不舒服,下午更是发起烧来,出汗、流鼻涕,外带喷嚏不断。

钟彬入校两年多来,一直学不会跳舞。不过他没学会跳舞,倒发现了心理学上的一个秘密——别看男女同学平常没什么,一到要跳舞,心理就会起变化。一会儿也许忸捏自卑,一会儿也许又敏感多疑;又怕给人拒绝了,又无不愿意别人请自己作舞伴。钟彬以为自己既无表现欲,又无交际欲,想不通跳舞有何乐趣可言,学校和系里的大小舞会,他轻易都不去参加的。今晚的舞会他照例没打算去,可是他奇怪这场舞会忽然使自己百无聊赖起来,仿佛有什么事拖着没有办,牵得整个人都躁躁不安,没缘由地不痛快。

难道真如李录所说,自己是给那胡影迷惑住了?他想不出结果,只好拉了何爽下象棋。末了,又强逼自己捡本书来看。可气一听到礼堂里隐隐可闻的舞曲声,好容易分散开的注意力,就仿佛给磁石吸引着的碎铁渣,立刻就又聚拢在一处了。

他不禁想,胡影这时候也许正在礼堂跳舞,上那里也许可以碰见她。所恨自己跳不好舞,不能请她跳一曲。不过,假如能见一面也是不错的。这一想,立刻来了精神,问何爽愿不愿意去礼堂看看热闹,说不定出去走一圈感冒就好了呢。

何爽汲汲鼻涕,欣然说好。他俩到礼堂时,舞会正在高潮。舞池里人头滚滚,周围椅子里也坐满了人,各系新来的女生三五成群,站在一边等着有人来请跳舞。何爽看见这些好奇胆怯的女生,舞兴大发,请一个女生跳进舞池去了。

钟彬在人群里绕来绕去走了两圈,没有看见胡影,便捡个座位坐下来细看。刘庆忽然从身后拍他肩膀问道:“你眼睛转来转去在找谁?”钟彬侥幸周围光线昏暗,连说没找谁呀。刘庆诡笑道:“你还能骗得过我?是不是找在胡影?——你瞧那是谁?”

钟彬一惊,定睛一看,并不是胡影。原来刘庆请他看的是庞满喜。天晓得这小子什么时候收拾成的一副油头粉面,腰挺得又硬又直,仿佛背后有枪在顶着他。瞧他表情肃穆,正全神贯注和一个女生跳舞呢。那女生低头看脚尖,准是位新生。这两人都不大相信庞满喜会有这样道貌岸然的一面,忍不住笑起来。

大笑时,教中国文学选修课的老讲师陈焕成搂着一个女生,精神焕发,卷着风从眼前一闪而过。钟彬看清楚了,惊讶地叫刘庆看他。陈焕成有五十三四岁的年纪,平时弯腰驼背,走路慢慢腾腾,仿佛每下脚一步都在提防前面有没有陷井。假如不是亲眼所见,钟彬绝不相信他还有如此敏捷的一面。刘庆嫌钟彬少见多怪,说:“这就是他上课讲的‘老夫聊发少年狂’了!”两人正在说笑,李录从人群里冒出来,学青蛙划水做个姿式,问他们想不想去四年级老生宿舍打麻将,系里几个头头儿都在跳舞,绝对没人管。

钟彬自然没心思去,可是没有现成的理由推辞,便说自己今天不想玩,想要回去睡觉了。李录还想劝他,刘庆抢着说钟彬今晚上还有要紧事要办,不要坏了他的好事。钟彬说这是什么话,起身跟他俩朝外走,表示自己并无什么非办不可的事。

出门走了一段路,钟彬又不甘就这样回去,念头一转,借口鞋带松了,有意落在后面。李录叫他慢慢系,牌友们催得急,没功夫等他的。等他俩走远十多步,钟彬吐口长气,忙折回礼堂。走到离礼堂十多米远的地方,忽见牛瑛从里面出来,正借着门口的昏灯在四下察看什么。钟彬忙停下脚来看究竟,只见牛瑛四下看看,以为没人,嗤嗤擤了一滩鼻涕,手在廊柱上干净利落地擦一下,顿顿嗓子,又掉头进去了。钟彬皱眉一笑,也进去了。

难得钟彬的好耐性,这一晚他在礼堂里看得眼睛滞涩,脑袋发晕,始终却没看见胡影。舞会散了回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猜她今晚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没来跳舞。她会不会早有男朋友,晚上出去约会了?白天偶遇的情形历历在目,引得他一夜都没睡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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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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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叫杨义典的小说是《空局》,这本小说的作者是何如创作的青春校园风格的小说,内容主要讲述:听他的什么事,他立刻像只给人触到头的乌龟,手脚全要缩进壳里,只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刚入校没多久的时候,班上男女同学还不怎么熟悉,刘庆就和同班女生黄绮雯打得火热,没事就往女生宿舍跑,黄绮雯也常...

作者:何如类别: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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