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液体涌入口中,笑容在她脸上凝固,慢慢的放下抓住他手臂的手,垂眸,低声道:“那真是……真是多谢你了。”
这一次,她切切实实的感到,和韩风之间的距离,不止万里。
韩风走入房间,她木木的跟了进去,他扫了一眼喜庆的布置,突然恢复以往的活力,笑道:“姐姐,这一切真的很适合你,你天生就该做大富大贵人家的小姐,哦不,现在应该是夫人啦。”
他拿起碟子里的蜜饯,津津有味的吃起来,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以后我韩某人也能跟着享福啦,哈哈哈!”
沈盈茫然的望了他一会儿,忙忙地收拾糖果蜜饯糕点,打成包推给他,含笑道:“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多拿些,都拿上,还有这盘蜜枣,我找个盒子盛,给你带走。”
韩风道:“不用啦姐姐,不必麻烦,你这忙个不停样子,简直像个管家婆。”
沈盈苦笑:“管家婆没什么不好的呀,你平日省吃俭用,吃不到这些好吃的,一定要多带些。”
韩风唏嘘道:“别忙啦姐姐,要带也不是现在,我还要喝你的喜酒呢,大包小包拎着,成什么样子?”
“喜酒!”沈盈恍然大悟似的,随即惭愧道,“是啊,我昏了头了,昏了头了。”
“没关系,有我在旁边提醒你,你不会出太大的岔子。”韩风咬了一口手中的梨子,脸上闪着兴奋地红光。
沈盈一叠声道:“对,谢谢你,谢谢你……多亏有你……”说到最后,竟已泣不成声。
韩风诧异道:“姐姐,你怎么哭了?瞧这一张花似的脸蛋儿,湿了就不好看了。”
他屈指帮她拭泪,温柔极了。
沈盈忽又咯咯的笑起来:“我今天是新娘子,一定要美美的,不能哭,对,不能哭。”忽的握住韩风的手,惨然道,“你看我美吗?”
韩风宠溺道:“姐姐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子。”
他的手滑了出去,沈盈注视他道:“你为什么不叫我妹妹啦?”
韩风道:“怕你生气,以前我叫你妹妹,你总恨不得打死我。”
沈盈柔声道:“可我现在却喜欢你叫我妹妹。”
韩风又咔嚓咔嚓吃起梨子,漫不经心的问:“为什么?”
她轻叹道:“那样我就不必像个姐姐似的,事事让着你,就可以让你保护我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隐隐的,耳边只剩她浓浓的抽泣声,他负手而立,面对着门外,似乎在思索什么。
“姬无笑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你从那时就认识他了,对不对?”
“那时,什么时候?”
“你将小黑领回来的时候。”
“……”
“小黑不是对他一见如故,而是,一开始,他就是小黑的主人。”
韩风回过头,没心没肺的笑了笑:“姐姐居然这么聪明啊,知道这么多事,现在才说出来。”
沈盈坐在红帐床边,轻声道:“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
韩风道:“那你有没有想明白,姬无笑为什么让我领小黑回家?”
“因为他喜欢我,想讨好我。”
“没错,他的确是个深情的好男人,否则我也不会替他牵线。”
“你真的认为他是个好人吗?”
“难道不是吗?”
“是,是……”
沈盈将脸贴在他的胸膛,温柔的笑了起来。
看着韩风时,她的脑子从未如此清醒过,她必须嫁给姬无笑!
据说,姬无笑是杨家家主十分宠爱的弟子。
若不嫁给他,恐怕她一辈子都没机会进入杨家,这神秘的仙府,实在堪称修真圣地,这天赐的捷径,她怎能不好好把握住?
“我会想办法接近姬无笑的师父,让他收你为徒,有朝一日,你会比姬无笑更厉害!”沈盈憧憬着他所向无敌的那一天,那时她就不必委曲求全了。
韩风的胸膛被一阵阵暖流浸透,流入他的四肢百骸,他木然:“哦?杨家主可神秘的很呢,除了他的亲传弟子,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由此可以看出,应该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沈盈道:“我会竭尽全力的!”
韩风道:“辛苦姐姐了,弟弟在此,先跟姐姐说一声谢谢。”
沈盈轻哼道:“以后,咱们也不必怕吴小姐了,姬无笑不是个好欺负的人。”
“嗯。”韩风无声的笑了,微微收紧揽着她的手。
亲事就在杨家举办,一应所需面面俱到。
姬无笑住的房子很大很华丽,出入都有侍女伴随,任谁一看,都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事实上,姬无笑的确很有能耐。韩风说杨家主神秘的很,寻常人见一面难如登天,虽然她当时就觉得这说法未免不切实际,杨家主喜交好友,不给人面见,怎么交朋友?
但韩风说的话,她无条件的信任。
现在,姬无笑亲口告诉她:“我没有父母,师尊和师兄代坐高堂,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沈盈轻笑:“怎么把师兄和师尊放在一块?没有师娘吗?”
姬无笑道:“师兄在师尊心目中的地位,非比寻常,比劳什子师娘可神气的多了。”
沈盈道:“我以为你师尊唯一的爱徒是你,没想到还有一个远远胜过你。”
姬无笑牵着她的手,迈出房门:“那完全不一样,到时候你见了就知道了。不过,在师尊面前,你可千万小心,师尊脾气还好,师兄可是容不得半点轻慢。”
沈盈隐隐觉得怪异,只点头应了。
来参加婚礼的人,将杨宅后院的门槛都快踏平了,没错,酒席全都在后院置办,宾客也都从后门而入。
沈盈这边没有通知任何人,也没人可以通知,或许只有韩风一人,不请自来。
张叔一直喜欢喝酒,更喜欢喝喜酒,喝过的次数却寥寥无几,沈盈一直耿耿于怀,今天自己的大喜之日,却没有通知他老人家,实在是不该。
可一场全无兴致可言的婚礼,又有什么好参加的?
她只盼着这桩亲事所能带来的利益,尽快到手,可那不是能够顺手拈来的死物,一切仿佛很近,又仿佛远的永远也够不到。
她叹了口气,盖头的内里红彤彤的,在眼前摇晃,让人头晕目眩。
“韩风呢?”她忍不住问。
牵着她的手白玉般光滑,修长而有力,唯独少了温暖。
或许姬无笑的手也是温暖的,只不过她的手太冷,心也太冷,根本感觉不到温度。
姬无笑的手紧了紧,冷笑道:“你找他做什么?”
“我……”
“做你的新郎官吗?”
“你!”
“可惜新郎官是我,不是他,永远都不会是他。”
他们没入人们喧哗的声浪里,四名侍女在前面引路,还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小伙子在旁边叽叽喳喳,长的机灵又小巧,简直像个女孩子。
“二师兄,你能不能别老是跳来跳去的,像猴子一样,我的眼睛都被你晃花了。”姬无笑厌烦道。
小伙子声口清爽:“师兄替师弟开心的很,师弟铁树开花,师兄也想沾沾福气。”
姬无笑道:“沾福气这种事,你还是对大师兄做比较好,我是铁树开花,福气不多,被你沾完了,我可饶不了你。”
小伙子道:“大师兄也这般对我说的,师弟莫非和他串通一气,糊弄二师兄不成?”
“我可没那个闲心。”
“大师兄却有那个闲心,糊弄我不知多少次了,弄的我跳来跳去,撞了南墙撞西墙,撞的头破血流,屁股朝天!”
沈盈听这人说话有意思,嘻嘻暗笑,想道:这小子声音好熟悉,莫非是小风的好朋友颜白?
悄悄地挑起一角红帕,只见一个脂粉团出的似的小伙子在旁边一步三跳,伶俐的很,不是颜白是谁?想不到这小子身份这么高。
姓姬的曾对我说,杨家主总共有三个弟子,还半路赶走一个,怎么这会儿冒出三个来?奇哉怪哉!不过,那跟杨家主同起同坐的大师兄似乎挺有趣,说不定可以通过他,循序渐进。
转念一想,不对,姓姬的说他脾气比师尊还坏,岂非比杨家主更难接近?还是从长计议吧。
忽有一名喜娘迎过来,喘吁吁道:“客人们都到齐啦,大公子和太太都等在水月天,二位赶紧的,别让她老人家等急咯!”
小伙子应道:“就来就来,马上到了不是?哎哟,大师兄那副急性子,一刻也坐不住的。师弟,你也别慢吞吞的啦,走快点。”
沈盈忙放下盖头,不疾不徐的前行。
姬无笑道:“我走快容易,只是不想将新娘子落下,否则我这棵难得开花的铁树,不知何时才能结果呢。”
水月天是杨家最大的厅堂,建在万紫千红的花草间,沸腾的人声后,还能听到婉转的鸟鸣。
明明是冷秋,这地方居然热闹的犹如初春,沈盈秀眉微锁。
从姬无笑的住处到水月天,一路经过不少曲径回廊,她头蒙盖头,视线所及只是脚底一小片,颜白一张嘴叽叽喳喳,道:“这番布置太美啦,还是师尊有眼光,不然依着大师兄,非得弄成办事丧一般。”
姬无笑道:“幸好这件事师尊没有依着他。”
颜白道:“师尊好事将近,拿你的事练手呢。”
半晌,沈盈听到一声叹息,难以置信姬无笑也有发愁的时候。
在侍从侍女的陪伴下,他们进入水月天。
司仪朗声道:“各位来宾各就各位!”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沈盈耳中嗡嗡作响,明明下定决心嫁给他,心头还是狠狠地抽搐起来,浓浓的酸涩煎熬着她,机械的执行必要的动作。
她感觉自己随时都要倒下去,只有拼命将韩风的前程放在第一位,才能勉力支撑。
她对不起韩风,这一切,都是她应该做的!
她重复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我欠他的。
在竹舍和姬无笑对峙时,她断断续续的记起许多关于韩风的本该遗忘的细节。
此刻,她只有将那些残酷的画面搬出来鞭策自己,让自己时刻铭记,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牺牲掉毕生幸福,也不过分!
三年前,沈盈为姬无笑的死缠烂打而头痛欲裂,派出去的修士,一个个站着出去,躺着回来,那残酷的场面令人寝食不安。
家族里已有人开始劝她:“嫁给他又怎样呢?他为了你才滥杀无辜的,只要你接受他的爱慕,一切的不幸,就可以终止。”
沈盈烦躁的哭道:“不,我绝不嫁给那个大魔头!”
“那么,为了族人的安危,只能将你驱逐出门!”
“我父亲才是族长,他绝不会赶我走,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有资格对我说这种话?”
无奈的是,沈父态度沉痛:“盈儿,为了大局着想,只好委屈你了。”
那一刻,沈盈的心砰然碎裂,孤立无援,姬无笑要让她众叛亲离无家可归,心甘情愿的投奔他。
因为和她在一起的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死于非命。
没有人愿意为了她甘冒奇险。
她心如死灰,找到姬无笑,说:“我死之前,要为一个人报仇,否则死不瞑目!”
“报仇?我害死许多跟你亲近的人,怎么你只为一个人报仇?”
“因为,他是唯一让我心跳加速的男人。”
“呃……怎么,你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要跟我同归于尽?”
“不错。”
“你可知道,他根本没有正眼瞧过你。”
“我瞧着他,就已足够!爱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
爱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她说出这种话,是出于对生命的绝望,也想在临死前气气姬无笑,只是没想到会一语成谶!
一个云陵镇来的修士游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傲然临世。
姬无笑的狗见之狂逃,姬无笑也笑不出来了,他的折扇,迸出无数碧森森的寒星,宛如漫天流星射将过来。
他手中聚起一股无色的漩涡,化作吞噬万物的风暴,姬无笑胆寒,将射到一半的寒星收回,怒道:“算你狠!”拔腿就跑。
沈盈只觉眼前人如梦如幻。
“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