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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我背叛了老陈,玉兰对我来说是什么呢?大致和老陈口中的豌豆公主一样的存在吧,二十张床垫子和二十床鸭绒被之下,若有豌豆这样的小什物,我也会替她除去。久而久之,她在我心里已经这样重了。
对不起,老陈,是我的错。我背叛了你,就让我死在此刻吧。
门“唰”的一声被拉开,一群人闯入屋内,让本就不宽裕的空间越发局促起来,“从那人身上下来,双手举过头顶!”灯光照得尘埃乱舞,喧闹声像大戏将要开场时的锣鼓。
我揉了揉眼睛,是一队警察包围了这个小铺子,领路的是玉兰,她站在一片光幕中远远看着。老陈拉着我钻进了角落。
玉兰曾问过我,“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们的生活会这么平静吗?”
是啊, 我同老陈的生活太平静了,尤其是在这个的巷子中。这里势力林立,纷争不断,拐角处不时出现的血迹和深夜的械斗声,这里从不平静。可宛如暴风雨中的鸟巢般,我们依然平静地生活在这。
我不知道为什么,直到警察们货倒得满地都是,他们掀开了地板,将下面的浮土都撇开。尘土飞扬,那些被精心掩盖的秘密再度现世,像把尚未愈合的伤疤揭开让人直视淋漓的鲜血,是三具干瘪的尸体叠放在土中,空洞的眼眶仰望着灰白天花板。
货箱中掉出来的并不只有黄瓜、西红柿,还有走私品……
我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原来我的生活都由谎言拼凑的。老陈敢住在这里,不是因为他胆子大,或者是因为他身家清白,而是因为他就是这个日常的一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为那个世界供货,而货物涵括枪支弹药、毒品、非法器官……那些所谓的饭馆酒店多数都不存在,只是他的伪装。
谁会想到如蛛网般纵横交错交易网中心是间毫不起眼的铺子?而织这张网的蜘蛛却是个再平凡不过的老人,他每天准时收看晚间新闻,一丝不苟地记下当天菜价,总是抱怨着腰疼。
在灯光和真相的刺激下,我的泪腺像坏了般控制不住。
“人啊,有时候只能选择忍受着活下去。”老陈骂道,“哭什么,都是因为你,我就要死了。”
包围圈越来越小,有人朝里面喊话,“放弃吧,你已经被包围了。”
“犯不着你说,我张着眼睛呢。”
“你知道就好,放开人质,争取宽大吧。”
老陈喊道,“我都这个岁数了要宽大有什么用?让我走,让我离开这。我厌倦这一切了,只想安静地过剩下的日子。别忘了,我手上有人质,我不在意手上再多一条人命,而你们在意。我知道现在有至少两个狙击手在瞄准我的脑袋,但我有把握解决掉这一个。”他手上突然多出了一把枪抵住了我的眉心。
“冷静,这事关系不小,我们要商量下,你千万不要动手。”
四周突然静了下来,只余下引擎的轰鸣和窃窃的私语声。老陈看着我,他瞳子里闪着火旋即又灭了,“阿秋,你让我怎么办?”他摇了摇头,悲伤地说,“要是当时没把你带回来就好了,要是当时没让你把玉兰扶进来就好了,只是一切都迟了。”
外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们同意你的要求,在这之前,交换下人质吧。”是玉兰的声音,“我比阿秋重要,我来做你的人质。”
是啊,比起我,老陈更恨玉兰,他答应了玉兰的请求。
在众人的注视中,玉兰挪着步子靠近这里,老陈挟持着我也往外走去。玉兰已经靠得很近了,老陈将我往前一推另一只手拽过玉兰。我同玉兰擦肩而过,老陈用手紧紧箍着玉兰的脖子一点点退回角落。
忽地,玉兰头一低磕上老陈的下巴,她想逃离老陈的魔掌,但老陈的反应也不慢,他伸手拽住玉兰的头发。两人缠斗在一起,其他人怕伤到玉兰都不敢冒然开枪。就在这时,玉兰残疾的那只手突然动了,隐藏了这么久秘密只为一次奇袭,那只手出其不意地抓向老陈的脸。
失去了人质的老陈彻底沦为了孤家寡人。我转过头看老陈推到了货箱,那是整整一筐栗子,棕色的圆球在红砖上跳跃,落在地上像一场下不完的雨。
“跑,傻子!”老陈看了我一言,举起了枪,他眼里涌出一股潮水将我吞没。我读不透里面的故事。有不甘、愤怒、可惜和歉意……也许等我到了他的那个年岁才能明白。
老陈的枪口冒着硝烟,子弹旋转着击中我的肩膀,击碎了肩胛骨,在空中爆出血雾。我像个小丑一样抱着头蹲在地上,子弹从我身边飞过,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压抑的黑。我不知道枪战是何时结束的。
老陈躺在血泊中,在慢慢冷下去,他死了。
在我原先的想象中,老陈应该安详地逝于床榻之上,我领着全家包围在他身边,绝不会叫他痛苦和寂寞才对……
肆
“不要怪我。”玉兰坐进车内,如此说道。
我的伤并不严重,经过简单处理后,我就被带到了后座控制起来。老陈死了,没错,他确实死了,可我还是无法相信。
我不恨老陈,哪怕他想杀我。因为是他将我从腐烂的垃圾堆里捡了回来,没有他就没有我,他是我的家人。
“你是谁?”我盯着玉兰问道。
“一个复仇者罢了。我的父亲是一名普通的卡车司机,他替老陈运货。一天,他无意中得知了货物中隐藏的秘密,然后他就再也没能回家。我和妈妈在冰冷的护城河里找到了他,警察认为他是酒醉后失足落水的,这根本不可能,我父亲在查出酒精肝就已经戒酒了,是老陈将他灭口了。”
我不恨玉兰,哪怕她破坏了我的生活将老陈逼上了死路。在世人眼中玉兰并没有错吧,老陈才是恶,是必须消灭的存在。
“尽管有这样的原因,但我还是骗了你将你置身于险地。”她看了眼我肩上的伤,“你是无辜的,我在他们前面替你辩解让他们相信你不是老陈的同伙,又提议拿我来替换你。这样我们也算是两清了吧。”
是吗,我们两清了,互不亏欠。为什么我的心会如此空虚,明明我谁也不恨,不,也许我是恨着自己的,恨着心志不坚定的我啊。
玉兰走了,自始至终我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太阳突破夜色普照大地,玉兰在警车外同一个高大帅气的男警察有说有笑,他们背后一道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我心里,世界上所有的寒气和潮气仿佛都汇聚到我身上。
奇怪,我的眼角怎么又湿了。
一个月后,他们才释放了我。
我确实不知道老陈的那些事,从某种程度上看,我也只是个受害者,于是他们在彬彬有礼道歉后就毫不留情地将我踢了出来。
我找了份仅供糊口的工作——在超市做收银员。每天都有无数张脸从我面前经过,像水流洗刷过河床没什么能留下。一天,我接到了一封神秘的来信,信封上写了我的名字。
阿秋,我真希望你不会看到这封信。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八成已经不在。想必我也不会有时间同你好好聊聊,所以我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把事情都告诉你。
阿秋,我真的好想杀了你,我盘算这事已经很久了,只是每到最后关头,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打退堂鼓。
知道吗?我们的地下藏着三具尸体,那是我的兄弟。当年我们四人双手染血打拼下了那间铺子。可没多久,其中一人就想吞下整个铺子,其他人没办法只能杀了他,将他埋在铺子里。有些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不久又有种种迹象表明,死去的兄弟是被冤枉的,是有人陷害他,让我们以为他要独吞。我连同一人杀死了那个小人,同样我们也把他埋在铺子里。有天,我在深夜醒来,听到洗手间传来悉悉索索的微响。借着月光,我看到我的兄弟在往我的牙刷上涂毒药。于是,我转身拿了一把刀杀了他,铺子的坑里又多一人。
真是寂寞啊,原先拥挤铺子顿时冷清了。静下来,我能听见自己的血流声,我的三个兄弟低声诱惑我,让我下去陪他们。就在这时我捡到了你,身处地狱的人见到垂下的蜘蛛丝也会想抓住,我在那时抓住了你。
不得不说,你幼稚的倔强和老成给我生活添了几抹颜色,盖住了他们的呼喊声。但就是这点让我想杀了你,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以用亲人,看看我的亲人都待在什么地方!
你让我心软,让我温暖。我小心翼翼地维持虚幻的生活,不让你发现其下的罪恶。我知道你一个人寂寞,于是纵容你收留了玉兰。我也知道杀死玉兰会使你难过,于是我只能将她囚禁。
恶人失去狠心后就只能等死了吧,早知今日,我就应该杀了你的,只是来不及了,我只希望当我身死之日你能不受牵连。
我摸了摸肩膀,老陈的子弹在那里留下永久的伤痕。我明白了他那一枪的意义,老陈挥剑斩断了我同他的所有关系。人只有在忍耐中活下去,而在此之中人与人建立的联系给予其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玉兰的来历很可疑,但我看得出来你是喜欢她的。她对你的感觉好像也不坏,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去追求她吧,不要把我的死怪罪到她的头上,也不要嫌弃她的手。去和她组成一个新家庭过普通人的生活。
我该退场了,我的归宿就在那个大坑中,我也是本该被埋葬的一员。
我撕碎了老陈的来信,把它吞了下去。碎纸卡在喉咙里像一把把软刀子,呛得我差点透不过气来。我不过是玉兰的棋子,一颗用来牵制老陈的棋子,老陈想错了,我也只能孤家寡人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