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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落锁,乔嫣然沐浴后拿了卷诗集歪在床上慢慢翻阅。
“孽徒,为师来了也不知迎接。”钟离如闲庭信步般从窗子翻入房中。
乔嫣然看着他行云流水般不带一丝拖沓的动作,突而觉着一个人竟能连翻窗这种事都做得优雅万分。
乔嫣然回过神来,拍了拍自己的头,让自己清醒一下,才看着已经到了自个儿床榻前的钟离问道,“师父,这么晚了您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
钟离伸手扣住她的脉门,“来看看你可病了。”
乔嫣然嘟着嘴看着钟离,“师父,你送来那么多的东西,我吃到下辈子都吃不完啊。”
“吃?”钟离一顿,随后疑惑道,“你们没看药方?”
“什么药方?”乔嫣然一头雾水。
“你看过便懂了。”钟离无奈的叹了口气,松开了她的手腕,“没什么大碍,近日莫要贪凉,少外出。”
乔嫣然点点头,撑着下巴道,“师父,我今儿捡了个宝贝,只是不敢确定真假。”
“哦?”钟离挑眉看她。
“她本是大姐的贴身丫头,今儿被打得狠了,被莫忘带回来疗伤的,待她伤愈,我带她去您那儿?”乔嫣然给钟离奉上一杯茶。
钟离接过茶盏,随口“嗯”了一声,喝罢之后把杯子往桌上一放,道,“你睡吧,为师这便走了。”
“师父慢走。”乔嫣然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
钟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乔嫣然转回床榻,自顾自的爬上了床,把被子裹进了,却是难以入睡,脑中飘过的竟是刚刚读到的一句诗——
“鸳衾久别难为梦,凤管遥闻更起愁。”
她烦躁的翻了个身,把头蒙进被中,试图赶走这突如其来的让她不安的丝丝情愫。
钟离离开嫣然阁后,略一思索,继而拔地而起,不是往府外去,反而是借着黑夜做着掩护,直奔二进院中乔骜的书房。
彼时乔骜尚在沙盘上演练,一时入迷,连风吹开了窗都不曾察觉。
“乔将军。”钟离站在乔骜身后淡淡开口。
乔骜一惊,转过身去对上了钟离淡漠的眼眸,他恭敬的行礼,“老臣给十三皇子殿下请安,殿下长乐无极。”
钟离的眼中弥漫起大雾。
十三皇子?
他有多久没被这般叫过了?
二十年?还是二十八年来从未有人这般叫过他?
不,二十余载前,眼前这人便如此尊过他,“十三皇子……”
“乔将军不必多礼,离如今一介布衣,早已不是十三皇子了。”钟离回过神来,亲自扶起了乔骜。
乔骜的眼眶中有些许泪意,年过半百的硬朗背脊有些僵硬了:“殿下,二十一年前那一别,老臣甚是挂念殿下。”
钟离叹气,“这庙堂之上,唯有将军一人会记挂我了。”
乔骜长长叹气,“殿下,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钟离微微合上眼眸,当年么……
二十一年前,乔骜还只是个拿千石俸禄的掖庭门司马,奉先帝命令送一人去守皇陵。
这人便是先帝的幼子,十三皇子,上官漓。
上官漓才一出生,他的母妃——时下最受先帝宠爱的张经娥便血崩至死。
次日,护国寺的慈惠方丈便派人送来了这位十三皇子的批命。
“离祖离德无神佑,
寡情一遭莫相留。”
是以,先帝避开了从立的排字,只取了个“漓”字,自其出生起便把人扔在行宫之中,直到上官漓七岁那年,先帝下令,着其前往皇陵,为先祖守灵,非死不得还朝。
而乔骜,便是负责“押送”上官漓前往行宫的领队人。
许多年过去了,乔骜仍旧记得初次见到上官漓时的情形。
小小的人儿,乍一看不过是个五官精致的粉团子,细一看他那眼中却是满满的冷酷,以及嘲讽。
他穿着洗的泛白的布衣,手中只提了个小小的包袱,看上去不过装了三两件衣服罢了。
乔骜扶着上官漓上了軿车,他却站在车辕之上,看着未央宫门外长长的阶梯,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昏庸食子,君安为君,国安为国乎?”
他薄唇轻启,说出的的话却让乔骜的手僵住了。
这般胆大妄为的言辞,他怎敢说出口?
乔骜只得劝道:“十三皇子,风大,先上车吧。”
这一言,引得上官漓诧异不已,“你不知我是谁?”
想来这人是不知的吧,不然怎会尊他这一个天煞孤星为皇子?
“微臣晓得,十三皇子。”乔骜的话如落地之锤,字字铿锵。
上官漓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进了軿车。
去皇陵要走上十四日,不得多也不得少,必得是在第十四日午时抵达。
乔骜在一路上为他添置了不少东西。
都是集市上买来的。
有衣衫鞋袜,也有书籍吃食。
因着考虑到此行是去皇陵,乔骜买的大多是素衣,不过却不是寡淡的秋白之色,反倒大多是玄色衣衫。他只是想着,十三皇子年纪尚小,去了皇陵身边无人服侍,这深色衣衫更耐脏一些。
十四日后,这一简单的只有十二人的队伍抵达了皇陵。
从此以后,上官漓便只能呆在这里了。
非死,不得回朝。
乔骜给他留下了自己身上全部的银钱,才愁绪满怀的带队离开了这里。
回程的路方才走过一半,乔骜便接到了皇后的旨意,皇帝驾崩,让他返程接十三皇子回朝殉葬。
乔骜看着手中的皇后旨意,眼眸深沉如汪洋大海。
殉葬。
他们便是如此容不下这个尚才七岁的孩子吗?
乔骜一边带人返程,心中却已想好了对策,待接上十三皇子返还之时,便悄悄的放走了他,也算是为这个可怜的皇子殿下谋一条出路。
只不过,待他返还皇陵之时,看到的却是冲天大火。
整个皇陵都被熊熊烈焰吞噬。
皇陵之中,所有的僧侣、守陵人、兵卫、还有刚刚来了十余日的十三皇子,皆成了灰烬。
乔骜看着那已然是漆黑一片的皇陵,耳畔突然想起了十三皇子当日说过的话语。
“昏庸食子,君安为君,国安为国乎?”
乔骜在回到长安后,于太白山脚下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给上官漓立了个衣冠冢。
成帝登基后,因着乔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乔骜倒是得到了上战场杀敌立功的机会,从当初的掖庭门司马,一路在战场上拼杀,直至坐到现在的大司马大将军的位子。
然而,每每在战场之上砍下一个敌军首级,他眼中倒映的,不是敌人死前的惊恐,而是那年那日,那吞天噬地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