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有些颠簸,在虞城郊外的黄泥地上。夜里刚下过雨,拂晓的天还没起来太阳,地上是雨水混着的泥浆,车轮滚过溅起三尺来高,脏了上好的绣幕。风打车帘里钻进来,绕了一圈儿又从另一边溜了出去,这时听得茶官喊道:“少爷对不住了!我本想给您雇辆带木窗的马车的,谁承想只剩这辆中看不中用的了。”
“家里不是有车子吗?”程别南拨弄着手腕上木鱼果的佛珠,一颗一颗,总共十四颗,拨完最后一颗又是新的一轮。
“给四少爷派去了,好像是去城北码头。”
“城北不是我们管的吧。”
“嗐,这不是给四少爷收去了嘛,就这两天的事,合同都有的,还有曾家小姐的手印呢。只不过说起这曾家的小姐,那叫一个惨呐,前些日子给烧死了,并着一位借住在她家的姓薛的表小姐,那火烧得听说观虞楼上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茶官一面说着心里也生出一阵可惜,一鞭子抽在马上,正赶上天边跳出个太阳,茶官心情大好,又扬声道:“少爷您瞧!我这一鞭子还抽出了个太阳呢!”
“好好架你的车。”程别南虽这么说着,倒也来了兴致打了车帘看,正是一轮初升的太阳呢。这太阳的颜色真好,隐在墨色的乌云后面,橙黄橙黄的,让人见了就忍不住生笑。——生笑,这个名字离开他的唇畔太久,可是再久也离不开他的记忆。
佛珠拨到第七颗,使众生不受虚妄声尘系缚。
“少爷,这前面好像有个人。”茶官将马车赶慢了仔细一看,“是个女的,衣服是挺好的衣服,只是披头散发的。”
“别管闲事。”
茶官哦了一声,又挥了一鞭子。
风将车帘吹得鼓起,程别南索性抓住了帘子,也看见了茶官说的那个女人。
“茶官儿,停车。”
程别南从车上跳下,一双白皮鞋被溅起的泥浆抹了不少泥点子,三两步就跑到那女人跟前。
女人蓬头垢面,蹲在一边,见有人来了便想往路边的竹林里跑,可慌里慌张的又被荆棘钩住了衣摆,无奈被程别南抓住。她并不想反抗,只是一个劲儿地低着头,好像要把头埋起来。
程别南下意识地想去拨开她面前的头发,谁想被她一推,在坡上又没站稳,一个趔趄跌坐在了泥潭里。女人连忙回头,正好让程别南看清了她的脸。
一张烧伤的脸。
正是他脸上的表情让女人回过神来,连忙用手乱拨将头发盖住脸,渐渐有哭声。
程别南却像着了魔一样想看清这张脸,顾不得身上多脏,他只觉得如果不抓住她她就会走,便扳过她的身子,“茶官,来帮忙!”
茶官一听见程别南叫他,忙跑过去,也不问什么就扭着那女人的手臂把她制住了。
程别南小心翼翼拨开她的头发,便觉得痛心得不忍再看。旭日融融,有风乍过,竹林微晃,树枝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