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叔自己找来板凳、筷子、酒杯,边吃边与父亲碰杯,询问父亲病情。
“我爸还没好呢!”修浔白了驰叔一眼。
驰叔笑嘻嘻地看着修浔。父亲瞪了修浔一眼。修浔狠狠地扒饭,碗筷声鞭炮似的响。
“走不?”驰叔对父亲说。
“走。”父亲说,一面要站起来。
“爸!你还没好呢!”修浔连忙扶父亲。
“弄你事去。”父亲推开修浔,边说边慢慢往屋外挪。
修浔瞪了驰叔一眼,驰叔耸着肩膀笑着往外走。他望着父亲,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竹帘背后。他真希望父亲的病还没有好。随即,又责怪自己。
他枯坐在凳子上,拿着筷子在空中愣了半天。
他把碗筷碟子酒杯放进锅里,水龙头的水哗哗往锅里流。他站在水槽前的青石上发愣,等回过神来,水早已溢出锅边,顺着水槽接着墙根的红皮管子,溢过塄坎,浸了半扇院子。他连忙关了水龙头,清扫院子,草草洗刷完进了屋。
他从床头柜上抓来一本书,小说也好,历史也罢,反正都一样。不知看了多少页,却什么都不记得,脑子糊糊的,耳朵却很灵,似乎能听到头门外的一切声音,特别是脚步声。“他恨那特别像父亲脚步声的张叔的脚步声,他恨那不像父亲脚步声的张叔七岁儿子的脚步声。”他恨他们伴着轻松脚步声隔着墙都能穿过来的嬉笑声。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越来越烦躁,手里的书随手扔到了床上。直到张叔和儿子上了二楼,渐无他们一家三口的动静时,他才发觉断线珠子似的泪水已浸湿了整个胸膛。他扑到床上,掀开被子蒙着头,两手紧攥枕巾,泣不成声。一只苍蝇落在脚上,他也一动不动。
他哭得喘不过气来,爬起来用干裂粗糙的手擤擤鼻子。嫩白稚气的脸上双眼红肿,回头看见放在床头柜上由于经常翻阅,右下角已经卷起来的封皮粘了好几道透明胶布的欧阳询字帖。
那是几年前去席仁杰家,父亲看到他家金碧辉煌的客厅正中央靠墙的玻璃门的实木展柜里展放着每年期中、期末考试第一名的奖状,还有钢琴、画画、书法等第一名的奖状以及各类黄灿灿银闪闪的奖杯。放不下了,红木柜子的顶部还露出一排奖杯。父亲大嘴一张,圆眼一睁,啧啧称赞。席仁杰的父亲一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话也不说,只是偶尔微微地动动脸部肌肉,似笑非笑的。
“浔也可以的!”仁杰搂着修浔的肩膀笑着说。
“咱羞先人呢!”父亲指着书法一等奖的奖状说。“他娃能把字练得不指望得奖,只要不像蝌蚪就行。”
第二天他就买了这本欧阳询字帖。每天做完作业,按照仁杰嘱咐的,读帖,描红,临帖。读帖时,他经常看着看着就打起盹来。描红临帖时,经常练不了几个字就一边叹气,一边把毛笔一摔,皱着眉摇摇头。不久,又用拳头敲敲自己的额,责怪自己不用心,又急急拿起毛笔。父亲喜欢,一定要练好,他暗暗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