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胃还足够结实,不至于非喝粥不可。终于要往锅里哗哗地添水,必然因为米少了而嘴多了的缘故,才生出这种权宜之计的。其实,倒是有群众观点。而作家非要写“粥化”的小说,那可就是居心不良了。
观察一下中国古代的炊具,那容量之大、盛水之多,就可以判断是为煮粥而制,不是用来做干饭的。有一种叫做“鼎”的青铜器,其大者,是很吓人的,煮进一头牛是不成问题的。但除了祭祀时需要牺牲,才会出现在鼎里煮全猪、全羊或是全牛的惊心动魄的场面,大多数情况下,仍是以煮粥为主,大概是不会错的。再看看半坡、殷墟出土的器皿,到现在农村中还在使用的锅碗瓢盆,无一不是为盛粥之用而设计制作,以大取胜。捧着一大海碗粥,从村东头,喝到村西头,不也有“葛天氏之民”的快乐吗?
若是从小说这个角度出发,那些洋洋洒洒,不可收煞,下笔千言,倚马可待的长篇巨制,要是水分多了的话,大而无当,也未必足取。《儒林外史》里,那个郭孝子将路上买的两个梨送给海月禅林的方丈,老和尚“便叫火工道人抬两只缸在丹墀里,一口缸内放着一个梨,每缸挑上几担水,拿杠子把梨捣碎了,击云板,传齐了二百多僧众,一人喝一碗水”。如果遇上这样的小说,真不如一头栽进缸里淹死算了。
喝粥应该不是最坏的事,至少还有得喝,总比什么也没有要强。所以,这也是那些“粥化”的文学作品,至今不衰,还有市场的原因了。
曹雪芹虽然喝粥,但他不写“粥化”的小说。这位伟大的作家,最后潦倒在西山脚下,居然靠粥写出了《红楼梦》,不能不说是粥的功劳。正如鲁迅先生说过的,牛吃下的是草,挤出来的却是奶一样,他喝的是粥,但写出了经得住千古咀嚼的干饭。而且不是一般的干饭,应该说是十分十分地有质量、耐推敲,成了一部千秋万代也说不尽的红楼。相反,有的人,吃的是干饭,写出的却是照见人影的稀粥,就不能不让人十分十分地泄气了。
一句话,喝粥可以,但小说的“粥化”,则是要不得的。
《李国文谈《红楼梦》(书号:117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