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笙呢？”顾尘修听见自己的声音，竟然在发抖。
被挖去心的人，他竟然还奢望她能活着……
谢医生怔了怔。
他从没见过这样失态的顾尘修，在他的印象里，这个男人永远清冷矜贵，高高在上。
就算知道白纤楚病情恶化的时候，顾尘修也没有流露出过一丝慌乱。
可现在…顾尘修脸色发白，那双永远幽邃淡漠，仿佛洞穿一切的深眸不知道被什么情绪包裹，一片骇人的猩红。
谢医生嗫嚅了一下，终于开口：“云小姐在上手术台之前签了遗体捐赠书，医学试验部那边正好需要。所以手术一结束，她的遗体就被推过去做解剖了。对了，云小姐她还…还有一句话留给您。”
顾尘修脸上有一种神经质的恍惚：“她说什么？“
“…她说‘顾尘修，这个结局你满意了吗？’”谢医生说完这句话，只觉得原本就清冷的走廊，好像瞬间成了一潭结冰的死水。
顾尘修闭了闭眼睛。
似乎有什么东西真切地从他身体里抽走一样，他有些站不稳，没有焦距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颗完好的心脏上。
云笙是真的死了……
顾尘修疯了一样开车冲去了医学院试验部。
隔着冷冰冰的玻璃，他看见一群医学生围着一具年轻的女尸在做解剖前的悼念。
尸体的身体被白布遮住，露出来一颗头。
那张脸他已经有小半个月未见到了。
顾尘修几乎从从未见过这样安静乖顺的云笙。
她永远地睡着了，再也不会来烦他了。
是他一步一步逼着她变成一具尸体的。
这个结局…他满意吗？
顾尘修突然推开门，走了进去。
满屋子的学生看见这个突然闯入的男人都是莫名其妙，老师试图上来拦他：“这位先生，我们在上课，请你出去！”
顾尘修像没听见一样，只两眼猩红死死地盯着展台上的女人，一步一步靠近，呼吸好像也随之凝固，有种要命的窒息感几乎压垮他。
不知是不敢还是不忍，最终，顾尘修停在了距离手术台一步之遥的地方。
老师阻止了几个想上前的学生，低声问：“先生，您是死者的什么人？”
过了许久，顾尘修才哑声开口：“她是我太太……”
不知是回答，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原来如此。
老师表情变得同情起来：“您太太很伟大，我想您也应该很爱您太太吧。”
“不。”顾尘修盯着手术台上已经冷却女人，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却是说不出的森然悲凉。他一字一顿地道，“我不爱她，我从没爱过她。”
……
顾尘修没有带走云笙的尸体。
既然是她自己的主意，捐赠遗体，就表明了她死后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
她爱了他很多年，大概也后悔了吧。所以最后选择用这种方式离他而去，维持那一点点骄傲。
顾尘修回到了御景湾，房子里漆黑一片，黑暗中，那些形形色色的家具线条锋利得像把暗刀，刺得他眼瞳疼。
他闭了下眼睛，好像能听见那个女人欣喜的声音。
“顾尘修，你回来啦！”
豁然睁眼，四周黢黑一片，静谧得只剩下他急促不匀的呼吸声。
顾尘修看见茶几上还摆着一瓶他给云笙的药，取过来，药瓶空了一半。她把他的话当圣旨一样，矜矜业业的每天吃三次。
每天死去活来地痛三回…
蠢货！
顾尘修缓缓闭上眼睛，居然尝到了一滴咸涩得发苦的眼泪。
他怔住。
自己居然会为那个女人掉眼泪……
就在这时候，黑暗中传来手机振响的声音。
顾尘修摸出手机扫了眼，是谢寒的电话。
他安排了谢寒去医院那边守着，心脏移植手术有一定的风险，算算看白纤楚已经被推进去五个多小时了。
顾尘修接听了，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什么事？“
“顾总，手术结束了，很顺利。白小姐平安。”
他像是听一件再稀松不过的小事，“嗯”了一声，就挂断了。
顾尘修没打算去看看白纤楚。
他走上楼，推开了云笙的房门。
白到晃目的婚纱就挂在床头，她用全部身家换回来的婚纱，就穿过那么一回。
顾尘修想上前，不知为什么，脚下像灌了铅一样，走得异常缓慢，每一步都很沉重。
他伸出手，轻轻触碰着婚纱上面那层柔美的白色蕾丝。
耳边，仿佛又听见那个女孩带笑的声音。
‘顾尘修，你看我补好的婚纱漂不漂亮？’
顾尘修极轻地笑了一下，对着空荡荡的前方哑声答道：“很漂亮。”
其实他一直忘了说，她穿着婚纱跑向他的时候，也很美……
顾尘修躺在云笙睡过的床上，目光放空了，没有焦距地湮散在一室昏暗里。
他想起了第一次看见云笙的场景。
那时候她只有十八岁，胆子大得吓人，不知道从那个地方跳出来，居然敢直接拦他的车，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原来你叫顾尘修！”
当时顾尘修冷淡地让司机直接开车，没有理会。
但目光却透过后视镜多看了两眼那个呆呆站在路边，好像遭受了什么巨大打击的姑娘。
其实他早听过云家大小姐的‘大名’，自小在国外长大，十四岁回国，性格嚣张跋扈，不拘礼数。
可顾尘修想自己大概并不讨厌云笙。
否则，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让云笙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不至于纵容她后来那些幼稚的倒追把戏。
直到，白纤楚出现了。
他以为，他的小阿瑶终于回来了。
可渐渐顾尘修却发现，回到他身边的白纤楚越来越陌生……
顾尘修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闭上眼睛，好像又看见了那年夏天在清河镇，那个趴在墙头笑盈盈望着他的小丫头。
‘你好哇，我叫白清瑶……’
而他那一整个夏天，都没来得及告诉阿瑶自己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