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的寿衣,在光线暗淡的环境里依然醒目,前面对襟各自绣着两只腾飞的鹤,应该是寓意驾鹤西去,早登极乐。
下身穿一条宽大的同款裤子,以及一双黑色的圆口厚底布鞋,正是标准的寿衣款式。
老太太的身体已经被火化,头七回魂,接下来就是要俯身于姬川准备的纸人身上。但因为是纸人的关系,此时老太太的神情显得呆板木讷。
不过,若真是回魂到了肉身,那岂不是诈尸了,要吓死人了。
我心怀恭敬的打量着老太太,想要记住老太太的相貌。
以后每逢清明鬼节,也好祭奠一二,烧点儿纸钱聊表心意,不至于连人家的面相都不知道,纸钱给不到老太太手里。
想到这,再回忆这些天经历的事情,无一不是怪异,几乎颠覆了我的世界观。
也让我本能的相信了这些,原本以为是虚妄荒诞的事情。
这样做无论对于老太太不管是不是处于积累阴德的目的也好,毕竟老太太救了我儿子一命,这是一份大恩情,必须要报答。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老太太的面相终于不再是一团迷雾般看不真切了,渐渐地,她面相宽厚,慈眉善目。都说面由心生,这老太太一看是善人的模样。
我发自内心的给老太太磕了个头,送佛送到西,装孝子也装到底吧。
不过,她毕竟不是我的亲长辈,所以只磕了一个头。
刚要张嘴说几句感谢的话表心意,姬川看出了我的想法,连忙冲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只是看到他一副十分紧张的样子,我自觉的闭上了嘴,屏住呼吸不敢出声,仿佛要发生什么。
经过这些事情,我对姬川是越来越信服了,他让我往东我是决计不敢往西的,并不是我没出息,而是一种敬畏。
正当我诧异的时候,突然听到一连串的敲门声,那敲门声很急,没有规律,杂乱的像是一把玻璃珠掉到了地板砖上,刺耳,又有点急促!
这声音根本不像是在敲门,仿佛是催命一般的声音,可这是要发生什么呢,这又是谁在那里,我心里一紧。
那种力道,我都怀疑我家不算牢靠的门要被砸裂开了,但奇怪是门却还依旧好好的,就像不是什么实物在撞击一般。
紧接着层层叠叠的脚步声以及嘶吼声不绝于耳,弄得人心烦意乱。
姬川面露一丝怪异之色。
紧接着门像是“破了”,我瞪大了眼睛,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半透明灰色影子,从门里渗透一般的钻了进来。
这是什么?我大惊。
很快的就布满了整个房间,一时间房间了阴风四起,吹得窗帘乱甩。
那些人影有正常的、也有缺胳膊少腿的、断头的、腰斩的剩下半个身子的、腐烂流脓的……
一时间呈现的似乎百鬼夜行般的地狱景象。
我浑身的汗毛炸起,一阵火辣之感,头皮发麻。
如果不是这些天的经历,我恐怕早已支撑不住,瘫下去。但是现在姬川在我的身边,而且我发现那些人影似乎在惧怕什么只敢在周围徘徊,并不敢靠近我们身边三尺之内的范围。它们是怎么了?
同样不安的还有俯身在纸人上的老太太,她几乎萎缩成了一团,身体瑟瑟发抖,发出纸张摩擦的簌簌声。
我一脸苍白的看着姬川,姬川板着脸指了指我怀里的关刀。
关刀?
此时我才感觉到怀里的关刀份量很足,刚才完全没有感觉到重量。两只手心里的汗直冒,我以为姬川是要我怀里的关刀,准备递过去。
这一晃,关刀雪亮的刀刃上闪过一片冰冷的寒光。寒光打到周围这群鬼影身上,突然之间便听到了恐惧的尖叫声。
那些人影退避三舍,几乎都贴在了墙壁上,像是墙壁上贴了恐怖的抽象主义壁纸。
就连我此刻都感觉到了他们在畏惧。不对,是畏惧我手里的关刀,同样畏惧的还有老太太,她下意识的连连后退。
姬川连忙示意我把关刀收回去,他眼疾手快,从包里拿出了一匹白布,放在地上用力一滚,摆布滚成地毯,恰好落在老太太的脚下。
她稳稳的落在了白步上,姬川才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我虽然不明白有什么缘故,但从小耳濡目染,也听过一些不知道真假的传言。
传说人死之后魂魄离地三寸,不接地气,此刻的老太太依托纸人回魂片刻,沾了俗物,无法漂浮。姬川往她脚下扑白布,应该是不让老太太脚沾尘土,接了地气。
关刀一收,原本寒光乍现的关刀恢复了平静,像是之前的没有发生。
姬川冲我点点头,从包里掏出一大把纸钱和两盘点心,用力的朝后撒去。
一张张纸钱蝴蝶一样翻飞,奇怪的是满墙的鬼影手里也多了一张纸钱和一些点心。原本的紧张充满戾气的气氛突然间缓和,绝大多数的鬼影就此离去。
但最后还剩下三四只格外丑陋凶恶的,似是不满,盯着这边目露泛红血光看着这边。
他们的目标是附在纸人身上的老太太。
姬川不语,狠狠瞪了几人一眼,指了指我手里的关刀,那几只凶恶的鬼影才磨磨蹭蹭的离去,带着仿佛不甘心的畏惧眼神。
我重重的松了一口气,一晃神见姬川已经从包里拿出一只陶罐,抓出大把的香灰往白布上撒,动作十分熟练,香灰撒下去十分的均匀。
而之前的一匹白布,也加到了两匹,两匹白布十分平坦,严丝合缝的平行,不长不短,首尾顶齐。
我瞪大了眼睛,这根本就不像是慌乱之中弄好的,像是精心准备了很长时间。
让我几乎怀疑姬川是变戏法的,这一手功夫真是漂亮,看起来他平日里应该也没有疏于“练习”。
想到这里我就来气,这个混蛋亏得我和他的关系这么铁。
如果不是这次遇上这些破事儿的话,我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会这些神秘的“戏法”,不应该说是“道术”之类的。
平日里他也就是嘴上叨叨几句,谁都认为他在发神经,瞒得我好苦。
要是早知道他是有这些真本事,我们两口子也不用被折磨这么久了,甚至可能早就揭穿岳母那老太婆的阴谋,而我那连人世都没有见过一面的女儿也不会被可怜的杀死。
一时间心中哀伤悲恸难以自已,热泪盈眶,差点儿哭出声来。
姬川踢了我一脚,冲我直瞪眼,示意我别哭也别说话,
我点点头,视线还是有些模糊,感觉我怀里的关刀被一只有力的手接了过去。
紧接着姬川把关刀放在一边,往我手里塞了两盘祭品,一盘是各式各样水果糕点、一盘是各种肉,两盘祭品种类应该是包含了五谷、果蔬、三牲的肉。
这是老太太的最后一顿“饭”,不用姬川示意,我恭恭敬敬的奉上祭品。
因为纸人的关系,老太太的眼神不好,可能真的把我当做了她的孩子,我甚至能够感受到她眷恋和不舍的眼睛,那种属于母亲的目光柔和的让人哀伤。
可怜老太太,家里的几个不孝子女,老太太尸骨未寒就为了争夺房子吵闹,头七也没有来守灵。
老太太点点头,伸出手去触摸那些祭品,手经过的地方祭品或是干枯、或是腐败、或是萎缩。
如同时间流逝般,在短短的时间之内,最终化为了一小堆飞灰,而老太太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我把盘子放在一边,有些紧张了起来,因为安抚了老太太,让他吃饱喝足也满意了,接下来要做正事儿了。
关乎我们一家、关乎我儿子性命的正事儿,我怎么可能不紧张。
我还在乖乖的跪着,可却百爪挠心,一个劲儿的给姬川使眼色。
姬川拿出朱砂笔,饱蘸朱砂,花了一道黄纸符,具体写的是什么,我看不清楚,也没有在意。
他把那张黄纸符压在舌头低下,开口问道:“多谢您之前出手相救那个孩子,您积善行德,必有余庆,来生定能托生个好人家,平安一生。请问您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作为感谢,我们愿意尽我们所能,为您达成遗愿。”
我事先并不知道这一点,不过一想想让人干活,当然得付出点代价,如果这个遗愿能办到的话,就当时积阴德了。
老太太点点头,眼神变得悠远起来,有几分激动,似乎在追忆什么。
很显然这是她毕生最牵挂的事情,以至于人鬼殊途的时候依旧无法忘却,牵动魂魄,说明执念很深。
老太太慢慢的开始移动,在白布上的香灰上,用脚步留下了一个“湖”字、
湖?
我和姬川大眼瞪小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迷惑,很显然我们都是一头雾水。
我更是心焦,但苦于不能开口,只能干着急。
姬川倒是能说话,可是老太太似乎也不能开口,只能够慢吞吞的像蜗牛一样的挪动脚步,这种传达信息的效率太低,就是到明天大早上就不一定能表达清楚。
而老太太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很快就得走了。
我没有办法,只好示意让姬川问我儿子的事情。
我承认我的做法很自私,但是试问这个时候,天下有哪一位父亲,能选择将自己孩子的生死安危放在第二位?
亲疏有别,我虽然同情老太太,可这时候只能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