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次国原本以为，杨公子或许还会犹豫一会儿，或者是干脆放下画走人了，至少也能给他留一个机会，可是没有想到，这个杨公子答应得这么快，那画廊老板的话对他竟然能起这么大的作用。毫无疑问，这个杨公子定是心中爱煞了这幅画，家里富裕，而且没什么交易的经验，所以才会这么快就败下阵来了。如果换成是自己，说什么也不可能答应得这么迅速的。不过，既然这个杨公子已经答应下来了，吕次国在上海滩混迹数年，阅人无数，他同样能够看得出来，这个杨公子是出得起五千大洋这个价钱的。就凭着他对这幅画的喜爱程度，万一这幅画真的落入他的手中，到那时自己哪怕花再大的价钱，只怕也是无法从他的手中买过来的了。眼看机会就要失去，吕次国心中怎么能不焦急？当他听到杨公子跟那老板商量着能不能先带走画，后让人付钱的时候，吕次国心中明白，这是最后一个机会，如果这唯一的机会再次失去，自己就永远都得不到这幅画了。吕次国还尚未将这幅画中要传达给自己的信息参详透彻，说什么也不能就这样让这幅画落入他人之手的。
吕次国不再犹豫，立马走上前去，边走边朗声说道：
“不如，将这幅画卖给我如何？”
那个画廊老板说了一大通话之后，杨公子终于松了口，接受了这个价钱，这对于画廊老板来说着实是一大好消息。不过随即杨公子就说他现在身上没有足够的钱，还说要先带走这幅画，随后才让人送钱过来。如果是一些老主顾，或者是这个画廊老板认识的人物，而且他也清楚这个人确实有这样的经济能力的话，那倒也罢了。关键在于这位杨公子是个生客，画廊老板只是从他的自我介绍中知道他姓杨，从他的衣着打扮中猜测他应该是富家公子，但根本不知道他的来历如何，家住何方。万一这幅画被他带走，钱却没有送来，到那时画廊老板该找谁要钱去？
画廊老板有心拒绝，却又不敢说出口，万一得罪了眼前这位大主顾，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到那时画廊老板同样追悔莫及。就在画廊老板犹豫着到底是该答应，还是不答应的时候，她却听到了发自吕次国口中的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语。画廊老板和杨公子都在同一时间下意识地扭头看去，看着吕次国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杨公子的身边，站在了画廊老板的面前。
对于吕次国，画廊老板却是认识的。一看见竟然是他，画廊老板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心里只觉得今天自己真是撞了大运了，竟然一连来了两位大主顾，让这个平日里冷冷清清的画廊都热闹了不少。看着画廊老板惊诧的眼神，吕次国微微一笑，颇为玩味的说道：
“怎么，看来周老板今天的生意不错，钱赚够了，不欢迎吕某了？”原来对于这个画廊的老板，吕次国也是略有所闻的。
周老板回过神来，听了吕次国的话，连忙摇了摇头，陪着笑说道：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周某只是没有想到今日吕老板竟然能大驾光临，一时间，一时间有些晃神了。吕老板前来我这个小画廊，真是让周某的画廊蓬荜生辉啊！吕老板，您请坐！”说罢，周老板用手指了指一旁的沙发，那儿的沙发向来是接待贵客专用的地方。以吕次国在上海滩的地位，他坐上这样的沙发确实一点儿也不为过。
不过，虽然吕次国此时距离沙发就只有几步之遥，但是他却显然对于坐下来喝咖啡谈生意没有什么兴趣，而是直截了当地看向了站在一旁，一直盯着自己看的杨公子，笑着伸出手来，说道：
“是杨先生吧？敝人吕次国，不敢请教杨公子尊名。”
杨公子看见他如此友好，连忙也伸出手来同吕次国的右手握在了一起，露出了一个颇为不自然的笑容，开口说道：
“吕先生好，我叫杨不书，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听到他自报姓名，竟然是杨不书。这个名字吕次国是知道的，上午的报纸里才刚刚看到，因此吕次国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为什么这样一个衣着光鲜的杨公子，分明就是出自名门大家，自己先前却从未见过。原来他就是今天上午才刚刚归国的杨家的一员啊！吕次国登时对这个杨家公子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不过听着杨不书如此不自然地跟自己打招呼，说这些场面话，吕次国心中颇为好笑，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应该不难对付。吕次国笑着点了点头，松开了手，随后将视线转移到了杨不书手上的那幅画，依旧保持着亲切的笑容，说道：
“不知杨先生能否将这幅画借吕某一观？”
刚才吕次国的样子尚未见到的时候，杨不书就从背后听到了他说的那句话，知道他也想买了这幅画了。此刻吕次国一提及这幅画，杨不书顿时就神情紧张了起来，不仅没有把画作递给吕次国，反而不自觉地握紧了一些，退后了一步，有些戒备地问道：
“吕先生想要这幅画做什么？”
吕次国不由得一愣，随即就明白了，是刚才自己为了抓住机会而着急喊出的那句话出卖了自己的意图，让杨不书有了戒心。现在看来，自己的做法倒有些失策了，不过如果自己不在一开始就摆明自己的想法，又怎么能让周老板的心思倒向自己呢？杨不书身上没有带够钱，这是自己可以利用的最大的弱点，现在看来，只要自己能够说动周老板，并且抢先一步把钱给了这个老板，那么这幅画就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了，杨不书握得再紧也是无用。
吕次国主意打定，随即笑了一笑，不再跟杨不书废话，转而面向了周老板，又把自己刚才的那句话重复了一下，说道：
“方才我乘车路过贵处，看见橱窗里挂着这幅画，一看之下，吕某便心动不已。这幅画虽是今人所作，然而其功力造诣，绝不逊于古之大家。吕某虽不才，但对于此画之妙处，却也能略晓一二，因此吕某心痒不已。不过吕某绝不敢夺人所爱，这幅画已被杨先生抢先一步，吕某也只好作罢，原本只是站在暗处，想再多看一眼此画，也算了我心愿，弥补心中之憾。不过既然杨先生暂时没有带够钱，吕某免不了又生夺爱之心，却也似乎不算过分。周老板，不如将这画转卖与吕某，吕某定不会少了周老板分厘。周老板意下如何？”
好一个吕次国，三言两语，不单单是把自己一直躲在暗处偷听对话的理由说得卫冕堂皇天衣无缝，还再三声明自己不敢夺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解释得正大光明，真不愧是从上海滩的风云变幻中打滚摸爬出来的精英。
说句实话，就冲着杨公子无法当场付钱这一项，原本周老板就已经有些动摇了，不知道是该卖还是不该卖，最主要的是他不知道杨公子其人是否可以相信，而现在，吕次国的凭空出现，并且一开口就是要了这幅画，价钱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异常爽快，这不由得周老板不心动。虽然吕次国也不算是画廊里的常客，但是吕次国的信誉在上海滩却是有名气的，而且周老板也认识吕次国其人，就算吕次国也和杨不书一样，无法当场付账，而是想要先带走画，回头再付钱，在周老板看来，吕次国也终究是要比这个来历不明的杨公子靠谱多了。不过，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神色紧张的杨公子，周老板依旧有几分犹豫。毕竟刚才他们好不容易才谈拢了这笔生意，可是临了了自己却反悔，将此画卖给了旁人，万一得罪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大主顾，而这个主顾的家世背景却是自己得罪不起的，那就惨了。最主要的是，自己做生意的信誉有可能因此受损，到那时自己的画廊是否还能再撑下去，那就两说了。
眼看着周老板分明心中大动，却又面露难色，迟迟没有开口，吕次国目光流转，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杨不书，心中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了。吕次国轻轻一笑，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了一叠空白的支票，在第一张支票上提笔写上了“伍仟圆”的字样，随即将那张支票轻轻地放在了柜台上。做完了这一切，吕次国才开口缓缓地说道：
“周老板，这是五千元大洋现金支票，随时可以兑现，您也是生意人，这张支票有没有效，您一看就知道了。您不想有愧于旁人，因此犹豫着不敢答应，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做生意向来是买卖双方各凭意愿，总要愿买愿卖才能成交。您既然还没有收杨先生的钱，也还没有最终答应将此画卖给杨先生，那么你们二人之间的交易便尚未完成，双方都还没有必须遵守的承诺和信誉可言。您仍然有选择的权利，仍然有将此画转卖他人的权利，一切都看您的选择，主动权仍旧在您的手中。不知道吕某的话，周老板是否同意？”
